秋日的阳光透过繁复的窗棂,斜斜地洒入凤仪宫内,在冰凉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微弱的光明非但未能驱散殿中的清冷沉寂,反衬得那份压抑更加分明。
慕卿璃听闻太后那番诛心之言,脸上最后一丝漫不经心彻底敛去。
她端坐于紫檀圈椅之上,背脊挺直,面容肃然,眸中凝结着前所未有的冷冽锋芒。
“太后娘娘。”
她开口,声音清晰而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若依您所言,后宫妃嫔的枕边风真能轻易动摇前朝格局,主宰天下兴衰——那还要三省六部、文武百官何用?不若干脆散了朝会,日后国事皆由我等妇人在此凤仪宫决议罢了!”
“你……你大胆!”
太后被她这惊世骇俗的言论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她,声音尖利:
“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慕卿璃毫无惧色,反而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是臣妾的话大逆不道,还是太后娘娘您……已然听不明白人话了?”
她不等太后反应,继续字字铿锵,犹如金石坠地:
“再者,太后口口声声要求陛下雨露均沾,广延皇嗣。可陛下是九五之尊,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您用来开枝散叶、平衡朝堂的工具,更不是只知播种的禽兽!”
“若见着一个女子便需毫无区别地临幸,这与禽兽何异?陛下他有自己的喜怒哀恶,懂得尊重,更懂得何为真正的感情和责任!”
“您拥有这样一个重情重义、而非只知沉溺肉欲的儿子,不知珍惜呵护,难道非要逼他变成与史书上那些薄情寡恩、纵情声色的帝王一般,您才心满意足吗?”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太后心底:
“您究竟是想要一个流着您血脉、却冷漠无情的帝王,还是一个即便拥有天下、内心仍保留着一份温度与真心的儿子?”
太后平生第一次听闻如此离经叛道、却又难以即刻辩驳的言论;
一时气血上涌,竟只能颤抖地指着慕卿璃,嘴唇哆嗦着重复:“你……你……”
一旁的杜锦欣眼见时机已到,立刻扑上前去,一边故作姿态地为太后顺气,一边抬起泪眼,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
“皇后娘娘!太后凤体违和,受不得这般刺激!求您念在太后慈恩,暂且息怒,莫要再出言……”
“本宫与太后奏对,”慕卿璃冷声打断,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她:
“何时轮到你一个妃嫔置喙?”
她甚至未提高声调,只淡淡吩咐:
“白露,将她拖下去。妄议主子,掌嘴二十。”
若在平日,慕卿璃根本不屑于与杜锦欣这等角色计较此等细枝末节。
但今日不同。
她与太后之间的这场较量,乃是东风与西风的殊死博弈,绝非寻常口角。
杜锦欣此刻跳出来,无异于自寻死路,正好撞在她立威的刀口之上。
白露虽身形娇小,力气却不容小觑,更不讲究什么温良恭俭让。
她得令即刻上前,毫不客气地用臂弯猛地锁住杜锦欣的脖颈,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姿态,倒拖着就将人往外拽。
杜锦欣猝不及防,咽喉被制,连半点哀嚎求饶之声都发不出,只能徒劳地蹬着双腿,满面惊恐与窒息。
太后眼睁睁看着慕卿璃竟在她眼前、在她的凤仪宫内,以如此酷烈的手段发落宫妃,行事之凌厉狠辣,全然超乎她的想象。
方才她尚且能挤出几个“你”字,此刻却是瞠目结舌,连半个音节都再发不出来;
唯有胸腔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而慕卿璃并未就此收势。
眼见杜锦欣被狼狈地拖出寝殿,她转回目光,声音平稳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继续道:
“前朝旧事,母后比臣妾更为清楚。太上皇当年广施雨露,后宫嫔妃如云,可这宫闱可曾真正安宁过?朝堂又可曾因此长治久安?”
“您与陛下,正是在太上皇这般‘雨露均沾’之下,尝尽了冷暖,历尽了艰辛。”
“试问,若当年太上皇能给予中宫应有的尊重与爱护,母后可会受尽贵妃的磋磨?陛下可会自幼便遭逢诸多明枪暗箭,几经生死?”
“若太上皇当年能遵从本心,而非左右权衡,安王又怎会生出不该有的妄念,以致兄弟阋墙,酿成祸端?”
“帝王亦是血肉之躯,自有人的情愫与弱点。既要江山稳固,又要后宫雨露均沾以示公允,天下岂有这般两全之法?”
“母后且看如今的太上皇,尊荣虽在,可紫禁城内,还有几人怀有真心前去关怀?您不会,陛下……亦难企及。难道母后亲眼目睹了太上皇的晚景凄凉,仍要执意让陛下重蹈覆辙,步其后尘吗?”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皆敲在太后心中最痛之处;
她张了张口,却发觉所有辩驳之词都显得苍白无力,原本高涨的气焰渐渐消散,只剩下一种无言的颓然。
慕卿璃见其神色松动,语气倏然一转,竟带上了几分理解和共情:
“自然,母后所虑‘家国一体’,宫闱之治关乎朝堂安稳,也并非全无道理。”
“然关键在于,治理这后宫,究竟是以‘雨露均沾’来换取表面平静,还是能寻得其他更为根本的法子,使其内外真正井然有序,风清气正。”
“但无论如何,”她声音渐沉,目光锐利:
“若六宫之中,只因妃嫔争宠夺爱、婆媳意见相左便波澜丛生,乃至惊动凤体安康,风声传至前朝,岂非令陛下于日理万机之中,尚需分身料理这些闺阁琐碎?岂非让文武百官以为,我天家内帷不修,规矩荡然无存?”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如雪水洗过的寒潭,直直望向太后:
“母后细想,若昨夜婉嫔之事果真成了,日后这后宫之中,是否人人皆可效仿?是否人人皆可行那等下作手段,不顾体统纲常,只求攀龙附凤?”
“此等歪风邪气,当真是母后所乐见的吗?当真于陛下龙体、于江山社稷有益吗?”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太后,语气恳切至深:
“母后,您历经两朝风雨,智慧深远,远胜臣妾。何为真正的‘为陛下好’,何为真正的‘后宫之治’,您当比臣妾更为明晰。”
“纵容妾室心思活络,搅动风雨,绝非长治久安之道,更非一位慈母对亲生帝王的爱护之心。”
“真正的慈母之心,当助陛下肃清寰宇,安稳后宫,让陛下身无后顾之忧,心无旁骛之力,方能专心致志,匡扶朝政,泽被天下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