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是明显的袒护呢,打翻药碗本是小事,可是玷污龙袍,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但是太后却明晃晃的将这事,定义为打翻药碗……
萧凛自然明白太后的心意,可她刻意展露的风情却令他心生不悦。
他目光先望向太后,示意无碍,才转而落在跪地的婉嫔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疏离:
“无妨。起来吧,吩咐下去,再仔细煎一碗来便是。”
婉嫔不知是明了了太后的袒护,还还是胆子越发大了;
她似未听见后半句,反而膝行半步,从袖中抽出一方绣着精致并蒂莲的丝帕,语带哽咽,愈显娇怯:
“臣妾万死,竟污了陛下龙袍……求陛下允准,让臣妾为陛下擦拭干净……”
说着,那捏着丝帕的纤纤玉手便朝着他的袖口探去……
这般明显的心思,萧凛如何看不透。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恰好避开了她的碰触。
太后将两人情状悉数看在眼中。
她这儿子,千好万好,唯独在情字上过于专注。
如今后宫之中,仍是皇后一人独承雨露;
便是贤妃南无双,入宫这些时日,也不过承宠两三回。
这实非帝王之道。
为君者,当知雨露均沾,方能六宫和睦。
于是,她再度缓声开口,定了主意:
“罢了,你便伺候皇帝去偏殿更衣吧。哀家这里有锦夕伺候着,不必你在此处。”
萧凛心下明了太后之意。他自然不会随婉嫔去什么偏殿,但太后正在病中,他亦不愿当面违逆,徒惹她烦忧。
遂只温和一笑,语气却不容置喙:
“区区药渍,何足挂齿。不必惊慌,快起来吧。”
婉嫔心中自是明了,污损龙袍乃是大不敬之罪,或轻罚或重惩,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然而此刻,太后袒护,皇帝非但未显愠怒,反而温言安抚,这般的宽和……
倒像是无声的纵容,悄然助长了她心底那点不安分的妄念。
既得皇帝亲口免罪恩准,她起身后非但不退,反而又向前欺近半步,柔声细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坚持:
“终是臣妾疏忽闯的祸,心中实在难安。求陛下允准,让臣妾伺候您更衣吧。”
“无妨。”
萧凛倒是觉着无论如何,近日她能在太后面前尽孝,倒也愿意给几分宽宥。
因此,声音也比平日面对旁人时少了几分帝王的冷硬。
“你连日侍奉太后,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区区小事,不必挂怀。”
这般态度,落在杜锦欣眼中,俨然成了另一种默许的信号。
她心中暗喜,愈发认定帝王待她终究是不同的,那份潜藏的心思不由活络起来。
她双颊飞红,带着羞怯却又大胆地再度开口:
“那……至少让臣妾为陛下拭去袖上药渍,否则臣妾心中实在难安……”
话音未落,她那握着馥郁香帕的手已再次抬起,不由分说便欲朝那明黄龙袖覆去;
那帕上不知熏了什么香,气息甜腻缠人,与她素净的装扮截然相反。
恰在此刻,殿外突然传来首领太监福禄清晰而急促的禀报:
“陛下,景仁宫来人急报,贤妃娘娘忽感心口憋闷不适,甚是忧惧,恳求陛下过去一看……”
萧凛眸光微动,几乎是立刻顺势起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那即将沾身的香帕,语气转为恰到好处的关切:
“既如此,母后好生休养,儿子便先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离去,步伐间竟隐约透出几分如释重负的利落。
徒留婉嫔愣在原地,望着天子匆匆离去的背影,那指尖的丝帕还徒劳地悬在半空。
然而,她心中非但没有气馁,反被帝王方才罕见的温和蛊惑,生出更多不切实际的期待来。
陛下待她……果然是越来越不同了。
只是……贤妃!
那个除了慕卿璃之外,后宫唯一能分得雨露的女人!
一个异国送来求和的公主,也敢如此张扬跋扈,屡屡争宠?
待他日,她柳馨怡身世大白之时,定要将今日之辱连同往昔嫉恨,一并讨回!
必将这贤妃,狠狠踩在脚下!
萧凛甫一踏出凤仪宫,夜风迎面拂来,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丝若有似无的厌弃。
他抬手,毫不迟疑地解下身上那件明黄龙袍,仿佛褪去什么沾染了污秽的物件,随手掷予紧随其后的福禄。
“脏了。”
他声音冷淡,不容置疑地吩咐;
“卿卿若知晓,必定不喜。着人拿去,销毁了。”
福禄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立刻躬身接过,心下已然明了;
陛下口中的“脏了”,绝非指那几点无关紧要的药汁污渍,而是因这龙袍方才被那婉嫔沾染触碰过。
他不敢多言,只低声应道:
“奴才遵旨。”
夜色渐浓,晚风徐来,天幕之上却不见月色,唯有浓云暗涌,预示着明日或许将要变天。
萧凛并未停留,他大步流星,径直朝着贤妃所居的景仁宫方向而去。
宫人内侍见圣驾来临,慌忙跪迎,他却视若无睹,径直入内。
然而,无人知晓,他踏入永和宫后,却并未去。
那位称病邀宠的贤妃,只是穿庭过院,不过片刻功夫,便已从另一侧宫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至于贤妃是否真的心口不适?
他从未放在心上。
若真抱恙,传召太医便是,太医可比他这个皇帝有用得多。
今日永和宫适时来人“截宠”,本就是他与此间主人早已达成的默契:
他予她想要的名位与尊荣,而她则在他需要时,为他提供恰到好处的掩护与借口。
他无法次次强硬拒绝太后或其他缘由塞来的后宫妃嫔;
更不能让自己心尖上的卿卿,因此背上善妒惑主、不容于六宫的恶名。
而这位来自异邦的公主,便是最好的人选。
一个被外界认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刁蛮公主,行事放肆善妒,出面截走皇帝,岂不是合情合理?
更何况,她特殊的身份使得朝野上下,纵有微词,也无人能真正制约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