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璃好整以暇地瞧着眼前这出戏，并未急着出声。
她纤指优雅地端起手边的霁蓝釉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温热的香茗，眸光低垂间，已将杜锦欣那点曲折心思看了个通透。
这杜锦欣，如今在太后宫中侍疾，耳濡目染，想必是窥得了太后几分真意；
甚至……
极可能得了太后某些不便明言的许诺。
加之听闻前几日，她竟也寻机在凤仪宫中与陛下“偶遇”，说了几句话。
这般下来，她的心思自然活络了起来，那蛰伏已久的野心，便如同遇雨的藤蔓，悄悄探出了头。
昨日得知萧凛宿在紫寰殿，她便迫不及待地炖了雪梨汤送去，虽未得见天颜，但那汤却被陛下留下了。
她便自以为这是陛下领了她的情，待她终究有几分不同，心中那点虚妄的指望便又膨胀了几分。
于是，她便趁着今日新妃初次觐见、人多眼杂之际，迫不及待地想抢个先手；
在众人面前，尤其是这些在前朝各有根基的新妃面前，看似无意地给皇后“上眼药”。
试图埋下“皇后善妒、不容人”的种子，妄图借众人之口，将此事坐实，久而久之，自然能动摇中宫之位。
只可惜，她这番矫揉造作的表演，开场不过三两句，便被性情爽直、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安嫔窥破意图，还不留情面地当场怼了回来；
将她那点小心思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弄得她此刻下不来台，好不尴尬。
而她更万万想不到的是，昨夜萧凛之所以宿在紫寰殿，并非独寝，而是将皇后强硬地留在了身边。
至于那碗被留下的雪梨汤；
不过是因福禄伺候时不小心咳嗽了一声，恰逢她送来此物；
陛下本欲直接打发走，是慕卿璃随口说了句“雪梨汤倒是润肺止咳”，萧凛才点头留下，转手便赏给了福禄润嗓子。
慕卿璃微微眯起那双凤眸，目光饶有兴致地在面色青白交加、强作委屈的杜锦欣和一脸正气、犹自不忿的安嫔之间流转。
杜锦欣这点不足为惧的野心和伎俩……倒还需再纵容些，让它继续膨胀才好。
昨日她已收到密报，杜锦欣那位“好哥哥”杜锦红，似乎在暗中与北夷方面有所接触。
而她的兄长，此刻正领兵在北境平定北夷之乱……
这兄妹二人，一在宫内暗藏祸心，一在宫外勾结外敌，其所图必然不小。
慕卿璃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冽弧度。
很好。
她倒要耐心看看，这盘棋，他们究竟打算如何下。
慕卿璃瞧着安嫔那爽利泼辣、毫不做作的性子，倒是颇合自己的脾胃，心中暗自点头。
她抬了抬手，唇边噙着一抹温婉得体的浅笑，声音清越柔和，适时地打破了殿内略显紧绷的气氛：
“好了，都是自家姐妹，闲话几句罢了，当以和睦为要。婉嫔妹妹近日在太后跟前侍疾，日夜辛劳，难免心神耗费，言辞间若有些许莽撞失当之处，想必也非本意，诸位姐妹心胸宽广，无需太过计较。”
她这话说得看似在为杜锦欣开脱，实则轻描淡写间，已向在场所有妃嫔点明；
杜锦欣如今是太后跟前的人，她的底气与言行，皆源于此。
果然，此言一出，众人看向杜锦欣的目光立刻变得复杂起来，探究、忌惮、不屑兼而有之。
能入选入后宫的，哪一个不是家世不俗、心思玲珑？
前朝后宫盘根错节的关系，她们即便不能全然通透，也绝非毫不知情的懵懂少女。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暗自权衡之际，一个娇憨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寂：
“皇后姐姐不仅人长得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好看，连说话的声音都这般悦耳动听，姝儿听着，只觉得像喝了蜜糖水一样甜呢！”
说话之人，正是新晋的苏常在苏静姝。
她眨着一双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天真，痴痴地望着凤座之上的慕卿璃。
“要是姝儿以后也能长得像皇后姐姐一般……不，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好看，姝儿就心满意足啦！”
她说着，还伸出纤纤玉指比划了一下，模样娇憨可爱，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被保护得极好、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慕卿璃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暗芒。
这位苏常在年方十四，按理并未达到东璃选秀的年龄标准。
东璃能入宫的，都是在年满十五，未及十八这个年龄段；
但她乃是清远侯嫡女，其母更是太后的表妹，论起来，她也是当今圣上的表妹。
清远侯府早已家道中落，府中无一子弟在朝中担任要职，空有一个爵位支撑门面，实则已是京中贵族圈里有名的破落户，近年来全靠变卖祖产度日。
此番恰逢后宫选添新人，清远侯府几乎是求遍了关系，才将这位年纪最幼、容貌最盛的小女儿塞进宫来，指望着她能博得圣心，重振家族门楣。
慕卿璃目光微转，细细打量了一番台下巧笑倩兮的少女。
这苏静姝生得玉雪可爱，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但那双过分灵活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光芒，却让慕卿璃觉得，这绝非是个安分守己的主。
或许，她真是背负着家族的期望，入宫来搏一场富贵前程的。
思及此，慕卿璃唇边的笑容更深了些，语气慈和，如同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
“苏妹妹年纪尚小，已是这般玉雪可爱，玲珑剔透，将来长开了，定然更胜今朝。”
那苏静姝果然不出慕卿璃所料，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声音愈发甜腻：
“皇后姐姐，你人真好！姝儿刚入宫，谁都不认识，心里害怕得紧，一个朋友都没有……以后姝儿要是觉得闷了，可以经常来未央宫找姐姐说说话、玩玩儿吗？”
她话音刚落，殿内众妃嫔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各种意味深长的打量。
这后宫之中的“姐妹情深”、“常来常往”，哪有那么单纯？
更何况，在场不少妃嫔的父母都曾参加过陛下的登基大典，亲眼目睹过当今天子是如何将这位皇后娘娘捧在心尖上的。
这位苏常在嘴上说是来找皇后“玩儿”，其真正想见的是谁，众人心中自是雪亮。
慕卿璃听闻这近乎直白的请求，脸上并未立刻表现出过分的热络。
她沉吟了片刻，指尖轻轻抚过茶盏边缘，方才不咸不淡地缓声道：
“宫中姐妹，原就该多多走动，和睦亲近。妹妹若有闲暇，过来坐坐，自然……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