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中从来如此——有人泣,便有人笑。
萧凛下了严令,揽月宫中发生的一切,被牢牢封缄,无人敢泄出半分。
外人只道,陛下昨夜当真宠幸了丽嫔。
消息传至凤仪宫,皇后唇角终是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终究……还是顾全了哀家的颜面。”
她指尖轻抚茶盏,语气淡而沉,“有些人,确实还需再敲打敲打。”
锦夕在一旁笑着应和,声音温婉如春风:
“陛下自幼便最重孝道,娘娘在他心中的地位,岂是旁人可轻易动摇的?”
她稍顿,话语渐低,“只是如今后宫渐充,嫔妃日益增多……想来不久后,小皇孙们便会一个接一个地来。到时候,娘娘恐怕要忙起来了。”
皇后轻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深远:
“皇家子嗣,自是越多越好。这深宫……唯有孩子的啼哭才能冲散陈旧之气。”
她抬眼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缓声道:“哀家不怕辛苦,只怕这宫里头……太静。”
夜色中,未央宫烛火莹莹,半点都没有萧凛负气离开后的孤寂与沉冷,反倒是传来阵阵清脆的笑声。
揽月宫中的一幕,早已被人悄无声息地递到了慕卿璃耳边。
倒不是她存心窥探,而是萧凛身边的小太监。
福禄的徒弟小安子,来取陛下遗落的披风时,“一不小心”,将陛下在揽月宫的种种情形吐露得清清楚楚。
他站在殿中,说得绘声绘色,如何陛下冷着脸踏入揽月宫,又如何命丽嫔跪在寝殿外,自己却倚在榻上看奏折……
几个小丫鬟听得目瞪口呆,脸颊绯红,彼此交换着不可思议的眼神:
原是这样“宠幸”!
众人一时怔忡,竟连寻披风的事也忘了,任由小安子空着手告辞而出,步履轻快得像从没来过。
小安子回到揽月宫,轻轻的在福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福禄才松了口气;
他这主子呀,心思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罢了罢了,他是奴才,多做少说才是正理。
慕卿璃垂眸听着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回报,唇角无声地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她抬眼,语气轻却分明: “这些话,你们听进耳里,便烂在心里。”
她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声线渐凝,“若是有一字流传出去……”
丫鬟们连忙敛容躬身,最前头的杏儿低声应道:
“娘娘放心,奴婢们晓得轻重,未央宫的人……从不是多嘴的雀鸟。”
夜色渐深,未央宫内的烛火已熄了大半,只留墙角一盏昏黄的守夜灯,在微凉的秋夜里氤氲出一小圈暖光,将殿内陈设勾勒出朦胧静谧的轮廓。
慕卿璃早已卸去钗环,如云青丝披散肩头,只着一身柔软贴身的素绫寝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那点微弱的光线,漫不经心地翻着一卷书。
她看似专注,目光却并未真正落在书页上,而是虚虚地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望不到尽头的夜空。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只是陷入了一片空茫的思绪。
内殿极静,几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早已被她打发去外间歇下,静得只能听见自己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烛芯偶尔噼啪的微响。
这寂静反而让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直到——窗棂极轻地、近乎试探地叩响了一下,声音细微得几乎要融进风里。
慕卿璃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弯,旋即迅速压下,换上一副受惊的茫然神情,朝着声音来处轻声问道:
“是谁?”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睡意朦胧与警惕。
窗外无人应答,只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但那扇她特意未曾闩死的支摘窗,却在下一瞬被一股外力从外面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清冷的夜气随之悄然而入。
一道颀长熟悉的身影带着秋夜特有的寒凉气息,略显仓促却又异常熟练地借力翻身而入。
动作轻盈如猎豹,悄然落在殿内柔软厚密的地毯上,竟未发出半点杂音。
不是本该宿在揽月宫的皇帝萧凛,又是谁?
“放肆!何处来的狂徒,竟敢夜闯本宫寝殿!来……”
慕卿璃似惊惧万分,声音发颤,身子微抖,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却偏不示弱,反而强撑着厉声呵斥,试图唤人。
可她话音未落,便被那闯入者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揽入怀中。
微凉而熟悉的唇瓣不容分说地覆上她柔嫩温热的唇,以最直接而霸道的方式告诉她——来者何人。
那气息混杂着夜露的清寒和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瞬间将她笼罩。
慕卿璃适时地显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挣扎,双手柔弱地抵在他坚实温热的胸前;
微微睁大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眼中满是惶惑与不解,仿佛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冒犯所惊吓了。
萧凛心知自己这般深夜闯宫定然吓到了她,这一吻并未深入,只是带着些许惩罚和宣告意味的浅尝辄止。
甫一被松开,慕卿璃便迅速向后缩退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气息微乱。
萧凛怀中一空,温暖的触感骤然消失,刚要蹙眉不悦,却见她像是终于借着昏黄灯光确认了眼前人的面容,不是虚幻梦境,亦非慌乱错觉……
继而,她整个人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和坚强,猛地重新扎进他怀里。
双手紧紧环住他劲瘦的腰身,脸颊深深埋入他微染夜凉的衣襟,声音里带了无法掩饰的哽咽与依赖:
“陛下……您…您终于回来了……是不是知道卿璃……卿璃想您了?”
她不问他为何而来,不提他本该留宿别处;
不故作大度,更不佯装贤惠;
只将满心的依赖、委屈与思念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仿佛一直就这样痴痴地、望眼欲穿地等着他。
这份全然信任的脆弱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触动人心。
紧接着,她滚眼泪无声滑落,迅速浸湿他胸前的衣料,那温热几乎灼进他皮肤深处。
她贴在他胸前呜咽道:
“陛下,卿璃后悔了…我不想学贤惠,也不想装大度了。
皇后之位也好,中宫之尊也罢,我都不在乎……
我只要陛下,只想时时刻刻陪在您身边。就算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说我是惑乱君心的妖妃……我也认了。
卿璃只要您……”
怀中人身躯轻颤,如风雨中无所依的梨花,每一句哭诉都真切得揪人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将她白日里所有的伪装尽数剥落,露出最柔软的内里。
萧凛今日积下的闷气与愠怒,顷刻间被她的眼泪和这番带着哭音的告白冲刷得无影无踪;
心中只剩满腔翻涌的怜惜与歉疚,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满足。
他低叹一声,手臂收紧,将她深深地拥入怀中。
下颌轻抵着她馨香柔软的发丝,声音沉缓而温柔:
“是朕不好,朕不该用这种方式气你。朕的卿卿,无需学那些,做你自己便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