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微微一怔。
慕远彬惧内,爱重发妻,那是满朝皆知的事情,怎么会偏偏在女儿封后的大喜之日,纳什么姨娘?
他记得他那小皇后,与母亲感情极深,最是见不得母亲受委屈……
慕远彬何时有了这等狗胆?
“哪里来的姨娘?”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福禄立刻打起精神,极尽八卦之能事,将昨日柳太夫人如何在命妇面前羞辱慕夫人“善妒”;
又如何倚老卖老求得太后当场赐下一名出自风尘的“姨娘”之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细节详实,仿佛亲眼所见。
萧凛越是听着,脸色便越是阴沉下去,周身的气压也愈来愈低。
好一个柳太夫人!
其夫柳御史在朝中弹劾百官、闻风奏事便罢了,如今她一个内宅妇人,手也伸得这样长,竟敢当众折辱皇后之母,插手宰相家事!
还有他那母后,也是越发糊涂昏聩!
竟被这般利用,去管这等臣子后宅的阴私勾当,还将那等不堪之人塞入宰相府邸,平白辱没了朝廷重臣的清誉!
原本萧凛是真心实意、千百个不愿踏足柳馨怡的揽月宫。
但此刻,他眸中寒光一闪,改变主意了。
他迫不及待地要去“会一会”这位丽嫔了。
柳馨怡听闻皇帝驾临揽月阁,心中霎时涌起一阵狂喜,几乎按捺不住。
但她素来以御史家嫡女的规矩自持,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刻意端出一副端庄矜持的模样,只是眼角眉梢难免泄露出一丝得意。
她特意换上了一身以往绝不会上身的娇艳玫红色宫装,珠翠环绕,妆容也比平日明丽了几分,试图在严谨中透出些许柔媚。
见到萧凛进来,她按捺着激动,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声音拿捏得既柔且稳:
“臣妾参见陛下。”
起身后,她眼波悄悄觑着萧凛的神色,语气带着试探,夹杂着一丝她自以为能打动男人的、恰到好处的醋意:
“臣妾还以为,陛下今日定然在未央宫陪伴皇后娘娘呢……今日驾临,真真是意外之喜。”
她暗自揣摩,这般言语既能显得自己大度,又能含蓄地表达期盼,合该能让陛下觉出她的好来。
这段时日,她确实苦心钻研了不少讨好君王的手段。
萧凛冷眼瞧着眼前人。
这张脸往日总是绷着一副严肃刻板、仿佛随时要谏言的模样,此刻却堆满了精心修饰过的、对恩宠的渴望。
这般的矫揉造作,与他脑海中未央宫里那个强装大度、眼神却难掩黯淡的身影一对比,心中那股因太后插手和慕家受辱而起的憋闷邪火,顿时烧得愈旺。
“平身。”
他面无表情,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温度,径直免了她的礼。
柳馨怡见萧凛并未斥责她那带着酸意的话,反而像是默认了一般,胆子不由又大了几分。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便想如寻常恩爱夫妻般挽住萧凛的手臂;
这姿态是她练习了许久才觉自然的亲昵。
然而,萧凛却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龙袍袖缘的瞬间,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径直走向殿内主位,声音冷淡地吩咐:
“传膳吧。”
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半分前来探访的兴致,倒像是来完成一件不得不做的任务。
可柳馨怡此刻已被这“殊宠”冲昏了头脑,丝毫未察觉出异样;
她只沉浸在自己的狂喜里:
登基当日留宿中宫是祖制,无可奈何。
但这第二日陛下便来了她的揽月阁,这才是恩宠!
这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六宫,她柳馨怡才是陛下心中真正属意之人?
正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听闻萧凛吩咐传膳,她忙不迭地转身,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欢欣,连声催促宫人:
“快!快将膳品摆上来!陛下忙了一日,定是饿了。”
揽月宫的晚膳,一如柳馨怡其人,虽出自御膳房,用料考究,摆盘精致;
却总透着一股刻板拘谨、了无生趣的味道。
仿佛每道菜都严格遵守着某种无形的规矩,失了烟火气。
紫檀木桌案上摆满了按帝王口味精心烹制的珍馐佳肴,萧凛却连动筷的欲望都寥寥。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冷凛气息,与这满桌热气腾腾的菜肴形成了鲜明对比。
柳馨怡坐在下首,脸颊因兴奋与刻意维持的娇羞而泛着不太自然的红晕。
她今日一改常态,强忍着不再将之乎者也、规矩礼教挂在嘴边;
而是从新得的江南云锦料子,说到御花园里初绽的层层秋菊,绞尽脑汁寻着各种风雅话题,试图引起萧凛的丝毫兴趣。
然而,萧凛只是漠然地用玉箸拨动着碗中米饭。
对她的喋喋不休,最多只是回以一声冷淡的“嗯”或心不在焉的“哦”。
眼神飘忽,焦距涣散,显然心神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脑中反复浮现的,是未央宫暖融烛火下,慕卿璃指尖轻触那冰冷金莲时,那抹极力掩饰却仍被他捕捉到的委屈与黯然。
那般情态,比眼前这刻意矫饰的鲜活,更牵动他心肠百倍。
柳馨怡见他始终神色疏离,心下的急切渐渐压过了最初的喜悦。
她今日已是摒弃了自幼习得的大家规范,照着太后耳提面命的“温柔小意”来小心逢迎。
为何陛下还是如一块焐不热的冰疙瘩?
若是她从未见过萧凛温柔的模样,或许还能安慰自己帝王本就该是这般冷心冷情。
可昨日登基大典上,他望向慕卿璃时,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宠溺,她看得真真切切!
凭什么她慕卿璃能拥有,她却不能?
论家世,柳家与慕家同是簪缨世家,不相上下;
论品貌,慕卿璃不过是徒有“京城第一美人”的艳名;
而她柳馨怡,才是所有闺阁千金端庄持重的典范;
论才情,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一点输给那慕卿璃?
娶妻求贤,她明明才是最符合皇后德容言功要求的人选!
偏偏却被那狐媚子占了先机,这让她如何能心甘!
她柳馨怡的人生里,从未学过“认输”二字怎么写。
她更不会服输!
不过是一些邀宠献媚、以色侍人的手段罢了……
再难的礼教规矩她都能学到极致,她不信,这些微末伎俩还能难得住她!
膳毕,宫人悄无声息地撤下残席。
此刻,萧凛仿佛是酒足饭饱后,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致。
他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柳馨怡,忽然主动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听闻……丽嫔在闺中时,也曾研习过胡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