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晌午,琥珀色的日光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在寝殿内洒下温软而静谧的光斑。
既然得了萧凛的明旨,免了各宫妃嫔今日的请安,慕卿璃乐得轻松,也懒得去装那份循规蹈矩的贤惠。
反正如今这后宫,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个人:
南无双如今也算是自己人了,又有求于她,在她面前,那份贤惠不必去装;
柳馨怡自始至终都与她势同水火,在她面前,装了也是白装;
至于那位杜锦欣……倒是个有趣的角色;
瞧着柔弱不能自理,却最是沉得住气,这般女子,往往最擅长笑里藏刀,背后捅人软刀子,偏偏还顶着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一张脸,倒是活不好,也死不了。
更有趣的是,萧凛倒是有意无意地将她与柳馨怡放在了针尖对麦芒的位置上,这戏台子搭得,倒是让她生出几分看戏的兴致。
且看着,这两人日后会唱出怎样一出大戏。
再过三日,便是遴选的新妃正式入宫的日子,届时,这沉寂的宫苑怕是真要热闹起来了。
好在,她骨子里就是个爱瞧热闹的。
只不过,瞧热闹是兴趣,偷懒躲清静才是本性。
若真要她日日早起,对着底下那群心思各异、争风吃醋的女人演戏,她估摸着,那简直是折寿的差事。
慕卿璃拥着柔软的云锦薄毯歪在窗边的软榻上,一头乌黑青丝松散地披泻在肩头,在日光下泛着润泽的光。
她懒洋洋地半阖着眼,对侍立一旁的燕回吩咐道:
“传话下去,告知各宫:身为宫妃,最紧要的本分是尽心侍奉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往后,来未央宫的晨昏定省,改为五日一次即可。都好好歇着,养精蓄锐才是正经。”
她这话音刚落,身旁四个贴身的大丫鬟果然再憋不住,一个个以袖掩唇,笑得肩头直颤。
“还笑?”
慕卿璃故意板起脸,眼底却漾着只有自家人才懂的慵懒与狡黠笑意:
“我这可是实打实地体恤六宫姐妹,让大家都能多歇会儿,养足精神,岂能说是偷懒?”
燕回最先收住笑,一边上前为她梳理着如瀑长发,一边抿嘴揶揄道:
“是是是,娘娘最是仁厚体下。只怕陛下若是听了您这番‘开枝散叶’的大道理,心里头不知要怎么泛酸嘀咕呢。”
“他酸他的去,”慕卿璃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身子一歪,又软软地陷回柔软的引枕里,像只慵懒的猫儿。
“春困秋乏夏打盹,天大的事儿,也等本宫睡饱了再说。”
寝殿内暖香袅袅,沁人心脾。
丫鬟们早已熟知主子的性情喜好,各自抿唇轻笑,手脚麻利地伺候开来。
白露端来一盏温润适口的桂花凝露茶,清甜的香气悄然弥漫;
白芷则用浸透了芙蓉香露的软帕,动作轻柔地为她净面醒神;
雪醅一面吩咐宫人将午膳的案几设到榻前,一面捧着食单,柔声询问道:
“娘娘,小厨房依着您昨儿的吩咐,用文火慢煨了金华珍腿玉笋松蕈汤,汤色清亮,鲜味都吊出来了,此刻用正是时候。”
“另有今早才送抵的阳澄玉膏,厨下精心蒸了一笼金丝玲珑蟹粉包,皮薄如纸,汤馅丰腴,佐以碧粳米熬成的暖胃小粥,最是相宜。”
听到吃食,慕卿璃终于提起了几分精神,眼眸微亮,慵懒地补充道:
“再让她们拌一碟冰盏爽玉藕,要选最嫩的藕尖,滴几滴梅子醋,秋日燥气重,嘴里总觉乏味,需得这个来清清口。”
她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唇角弯起一抹笑意:
“那蟹粉包既做得好,便拣一笼,给陛下和瑄儿那儿都送去。省得他们爷俩回头又凑在一处,嘀咕你们有了好的只知紧着本宫,倒忘了他们。”
雪醅闻言,笑容愈发甜脆:
“娘娘心慈,事事都惦记着陛下和小殿下。奴婢早料到主子必有此赏,特意多备了两屉金丝玲珑包,管够分呢!”
寝殿内雪中春信清香袅袅,慕卿璃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正欲再歇片刻,忽地想起昨日母亲强忍泪光的模样,心下一沉。
“燕回,”她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刚醒的软糯,眼神却已清明;
“昨日吩咐你去查母亲的事,如何了?”
话音落下,室内轻松的氛围为之一肃。
燕回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犹豫与难以压制的愤懑。
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禀告:
“娘娘……昨日,是御史大夫柳家的太夫人。
她说…说慕丞相贵为一国宰辅,清名在外,后宅之中却数十年来既无妾室也无通房,全因夫人她…妒忌成性、毫无容人之量,善妒狭隘,竟以妇人之身钳制当朝重臣,实乃悖逆为妇之德、不配诰命之尊!”
燕回继续满心愤慨道:
“这还不算,柳太夫人还拄着凤头杖,目光扫过全场,扬言道:
‘如今慕家女儿既已正位中宫、母仪天下,更当以身作则,匡正家风!岂能再容生母如此失德失行?莫要叫天下人看了笑话,道是一国皇后之母,竟是个妒妇!’”
慕卿璃面上依旧平静,只端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顿,眼底温度一点点冷下去。
燕回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这还远远不算完。柳太夫人当场就倚老卖老,以‘为丞相分忧、为皇室子嗣考量’为由,恳求太后娘娘做主。
太后一时……一时竟也应了,当场便以‘体恤臣工’之名,赐下了一位姨娘给相爷。”
“那姨娘,是什么来路?”
慕卿璃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平静得令人心惊。
燕回脸上露出难以启齿的屈辱,声音压得更低:
“奴婢后来设法打听了……是柳太夫人前几日才从‘倚翠楼’里……匆忙赎出来的一个清倌人,据说是那里的头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