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上午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淡淡洒在宫道之上,却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只将殿宇飞檐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冷硬。
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卷过,拂动老槐树渐黄的叶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响。
柳馨怡一走出御书房,那惊鸿一瞥的裙角与屏风后的窈窕身影便如同毒刺般扎在她心头。
她咬紧下唇,快走几步,闪身躲入院墙边一株枝叶虬结的老槐树投下的阴影里,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她倒要亲眼看看,究竟是哪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竟敢将狐媚手段使到这庄严肃穆的御书房来!
若让她逮个正着,定要修书祖父,狠狠参那女人娘家一本;
竟将这等伤风败俗的女子送入宫中!
若是能当场拿住,扭送到皇后娘娘面前,看这祸水还如何在这后宫立足!
就在她屏息凝神,死死盯着御书房门口时,一个带着明显讥诮与嘲弄的嗓音,冷不丁在她身后响起:
“哟,我当是哪宫的姐妹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当‘望夫石’呢,却原来是柳~庶~妃啊。”
她特意将“柳庶妃”三个字拉长了音,只因前日儿他们一同进宫,她还是高她一个位份等级的侧妃;
这仅仅隔了一日,她就变成了庶妃……这让南无双心里实在是爽呀。
柳馨怡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回过头去。
只见来人身着一袭嫣红宫装,环佩叮当,正是与她同日入宫的南无双!
此刻她正带着一名贴身侍女,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奚落笑容。
一见是她,柳馨怡心头压抑的怒火瞬间窜起三尺高!
若不是这个南无双,不知高低尊卑,在新婚之夜用下作手段勾了太子去她的寝殿,自己何至于跑去“捉奸”?
若不去捉奸,又怎会惹怒太子,落到今日被发配太庙的凄惨境地!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柳馨怡气得几乎将银牙咬碎。
可如今两人位份相同,她再恨,也无法以身份强压对方一头。
此刻自己这般狼狈躲藏的模样竟被死对头撞见,更是让她羞愤交加。
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挺直脊背,脸色难看地斥道:
“你胡说什么?本宫……只是在此处整理仪容罢了!”
“整理仪容?整理给谁看呀,殿下吗?”
南无双慢悠悠地踱步近前,一双凤目上下打量着柳馨怡藏身树后的窘迫模样,语气里的讥讽几乎要满溢出来;
“可殿下……如今还愿意瞧你一眼么?”
她刻意顿了顿,欣赏着对方骤然苍白的脸色,才继续慢条斯理地道:
“听闻你不是被罚去那偏僻的漪澜殿‘静思己过’了?
怎么……这‘静思’都思到殿下书房外的树底下来了?
这般探头探脑的,莫非是指望着殿下出来,你好再扑上去表一番‘忠心’?”
这话可是戳到柳馨怡最痛之处!
她气得浑身发颤,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失了往日总爱端着的娇矜模样:
“你休得胡言乱语!我……我只是走得累了,在此处歇息片刻!”
“哦?一会儿是整理仪容,一会儿又是歇息……”
南无双以袖掩口,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柳庶妃的雅兴还真是别致。还是说……”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那紧闭的御书房门扉,唇边笑意愈发刻薄:
“你觉着那里面会走出什么人来,想在这儿‘守株待兔’,逮着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好好踩着别人去领功?”
柳馨怡心头猛地一慌,被人戳中了心思,顿时窘迫得无以复加。
连平日那套“规矩”“礼教”的伶牙俐齿都忘了个干净,只能色厉内荏地斥道:
“荒唐!此乃天子理政之重地,岂容你在此肆意污蔑,胡言乱语!”
“究竟是我胡言,还是你柳庶妃自己在此地胡思乱想、鬼鬼祟祟?”
南无双骤然冷下脸来,语气尖利如刀,毫不留情地劈向对方:
“奉劝你一句,趁早收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殿下既已厌弃了你,你就该有些自知之明,安安分分躲远些,或许还能留几分体面。”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柳馨怡惨白的脸: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见不得光的耗子似的躲在这树后,徒惹人耻笑!真是……蠢钝不堪,还自作聪明!”
南无双轻蔑地瞥了她最后一眼,随即冷哼一声,姿态优雅地搭上侍女的手臂,仪态万方地转身离去。
她步履轻盈,心中却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真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竟能如此痛快地将这位一贯眼高于顶的御史大夫家嫡长女贬损得无地自容!
痛快!
实在是痛快!
连被这女人硬加塞与自己同日嫁入这东宫,又抢自己落霞殿,这些连番羞辱的怨气,今日总算一吐为快!
这感觉,竟比太子殿下当日刻意做戏留宿她寝宫那夜,更令她觉得解恨万分。
果然,打脸报仇这种事,还需得自己亲自动手,方能称得上真正的畅快肆意。
心下不由再次暗赞:跟着那位慕娘娘,这步棋,真是走对了!
徒留柳馨怡僵立在老槐树下,脸色青白交错,羞愤得浑身难以自抑地微微发抖,却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只能将手中的丝帕死死攥紧,几乎要将其绞碎,目光怨毒如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刺向那紧闭的御书房门扉。
若是旁人,无论是慕卿璃还是那杜锦欣,凭她柳家御史的权势,总能寻个由头让祖父在朝堂上给她们父兄门下使些绊子,上书参奏一本;
毕竟,风闻奏事,本就是御史的职责所在!
可偏偏对这南无双,她竟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对方是南岭公主,身份超然,任凭你御史台如何能言善辩,手再长,也管不到别国君主头上去!
柳馨怡只觉得今日犹如生吞了十万只苍蝇,先是莫名被罚去清冷太庙,复又在大清早被这死对头兜头盖脸一顿羞辱……
御书房内,屏风后的慕卿璃早已悄无声息地收回了脚。
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女子争执声,她几乎能想象出柳馨怡那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唇角不禁弯起一抹狡黠而得意的笑;
活像一只成功偷吃了十斤鲜鱼、心满意足的猫儿。
萧凛亦被外面的喧哗扰了心神,眉头不悦地蹙起,当即吩咐福禄出去严加斥责。
于是,尚未从南无双的羞辱中缓过神来的柳馨怡,又结结实实地挨了总管太监一顿毫不留情的训斥,颜面尽失。
接连遭受重重打击,当夜,柳馨怡在清冷孤寂的太庙中便发起了高热。
虽得太医及时诊治,可身边无一贴心侍婢照料,汤药饮食皆需仰仗冷脸的内侍,其中艰辛与屈辱,唯有她一人默默承受。
直至萧凛登基前一日,她才完成那场漫长的“祈福”,得以离开太庙。
短短数日,她整个人却似被疾风骤雨摧折过的花朵,迅速憔悴下去,瘦削得几乎脱了形。
昔日尚算丰润的脸颊凹陷下去,颧骨显得格外高耸,眼眶深陷,使得那份本就刻入骨髓的严苛气质,更添了几分难以接近的冷硬与尖刻。
不过此乃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