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凛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四名身着淡粉宫装的大丫鬟便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燕回,她眉眼含笑,步履轻盈地走到慕卿璃身侧,柔声问道:
“主子,今日是在锦瑄殿用膳,还是回咱们撷芳阁去?”
慕卿璃纤长的睫毛微颤,目光在殿内扫过。
锦瑄殿虽金碧辉煌,处处彰显帝王气派,却总透着一股子难以亲近的冷硬。
她唇角轻撇,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
“回撷芳殿吧。这儿……”
她顿了顿,纤白手指轻轻拂过身旁雕龙画凤的紫檀木桌:
“太过冷清了,连空气都带着几分肃杀之气,远不及咱们那儿舒适清雅。”
这瑾瑄殿乃是储君寝宫,规矩森严。
任何人到此都必须经过重重通传,绝无擅入之理。
然而慕卿璃却是个例外。
萧凛特意命人将撷芳殿与锦瑄殿相通的那面墙上开了扇玲珑小门,只为方便她随时往来。
只是他最期盼时时相见的人儿,偏偏最不爱踏足这锦瑄殿。
她总是嫌这里太过冷硬,不够温馨;
嫌那里的龙涎香气太过浓郁,不及她殿里的淡雅花香;
嫌这儿的摆设太过威严,不及她殿里的精致舒适。
相比之下,撷芳阁虽然规模不及锦瑄殿宏大,却处处透露着精心打点的痕迹:
茜纱窗棂滤进柔和的日光,白玉香炉里焚着清雅的熏香,软榻上铺着厚厚的云锦垫子,连脚榻都包裹着柔软的苏绣。
无一不是慕卿璃精心挑选布置的,力求舒适奢华。
日子久了,萧凛也渐渐摸清了这丫头的性子。
她不仅在饮食上极其讲究,时令鲜果、山珍海味都要以最精致的方式烹制;
在起居上也分外挑剔,绫罗绸缎必要最柔软的,胭脂水粉必要最新鲜的,连沐浴用的花瓣都要清晨带着露珠采摘下来的。
然而在他看来,她这样一个从头发丝到脚尖都写着“金娇玉贵”的人儿,合该被这样仔细娇养着。
故而在为她布置未来的寝宫时,他格外用心,甚至亲自过问每一处细节:
窗纱要用江南新进的软烟罗,光线柔和些,不伤她的眼;
地龙要烧得均匀,不可冷热不均;
殿前的花儿挑些色泽淡雅的,她喜欢清新的香气……
他贵为储君,即将成为天子,却将一个小女子的喜恶放在心上,细致入微,生怕有一处不合她的心意。
初秋的晨风已带了几分沁人的凉意,掠过宫墙廊角,惊动了檐下铜铃,荡开一串清凌凌的脆响。
慕卿璃今日心情颇佳,眼角眉梢都染着浅浅的笑意。
行至撷芳阁外的蔷薇花架下,她忽然驻足,纤指轻抬,折下一支沾着晨露的粉蔷薇。
“别动。”
她转身,轻声制止了正要后退的白露。
白露是四个大丫鬟里性子最清冷的一个,平日从不似旁人爱簪花佩饰,发间永远只簪着两枚素净的珍珠簪子;
偏生得一副极精致的五官,此刻被主子强行别上那支鲜活带露的蔷薇,竟一下子明亮鲜活起来,平日里那份疏离的冷清也被冲淡了几分。
“瞧瞧,”慕卿璃端详着,满意地点头,眼中漾着促狭的光。
“我家白露原是个藏在珍珠里的美人胚子,这花儿一衬,倒把我都比下去了。”
白露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摘,脸颊微红:“主子…”
“敢摘?”
慕卿璃柳眉微挑,故意板起脸,却掩不住嘴角那抹狡黠的笑:
“主子赏的花,也敢嫌弃?再这般不识趣,明儿我就禀了殿下,替你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宫去,看你还敢不敢驳我的意。”
“主子!”
白露耳根都红透了,又是羞又是恼,却碍于规矩不敢真的动手,只得低声抗议;
“您这不是欺负人么…”
“对啊!”
慕卿璃笑得越发得意,晨光落在她含笑的眸子里,碎金般晃人眼。
“我就欺负你了,如何?”
此言一出,连旁边侍立的燕回几人也忍不住掩唇低笑起来。
晨风拂过,裹挟着淡淡花香和少女们清灵灵的笑语,一路穿过朱红回廊、雕花檐角,最终散入巍峨肃穆的锦瑄殿深处。
那欢快的声响,犹如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这沉寂的宫苑里,荡开一圈圈生动的涟漪。
南无双早已将慕卿璃的起居习惯打听得一清二楚,知晓这位娇贵的侧妃每日总要睡到辰时,待太子殿下早朝后才会起身梳洗。
她今日是存了投诚的心思而来,故而特意掐准了时辰,才往这撷芳殿而来。
谁知人还未至宫门,才行至瑾瑄殿,便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穿透宫墙,那般肆意,那般鲜活,在这庄严肃穆的深宫里显得格外突兀。
南无双脚步一顿,心下已是了然。
放眼这重重宫阙,谁敢如此放纵欢笑?
又有谁,能得这般恩宠,可以在这天家禁地活得如此洒脱自在?
除了那位被太子殿下放在心尖上疼宠的慕侧妃,再不作第二人想。
她悄步移至宫墙边,透过雕花窗棂向内望去。
但见慕卿璃一身月白家常襦裙,外罩鹅黄苏绣披风,如墨青丝只用一根同色发带松松系着,手中执一柄金线绣牡丹团扇,正与几个丫鬟说笑着从锦瑄殿中走出。
那一身装扮看似随意,却在晨曦沐浴下,衬得她宛若误入凡间的仙子,通体透着说不出的灵秀之气。
更让人心惊的是她那份浑然天成的松弛姿态,仿佛这储君寝宫与自家后院无异,来去自如,从容不迫。
若非太子极尽宠溺,赋予特权,谁敢在储君宫中这般漫不经心?
南无双不由想起当初齐毓对她的劝诫——莫要在后宫与慕卿璃站在对立面。
如今看来,那并非警告,而是实实在在的忠告。
这深宫之中,从无隔夜的秘密。
昨夜后半夜,对面落霞殿正殿便传来丫鬟啜泣与柳侧妃尖锐的斥骂,接着是太监宫女们忙乱的动静。
今晨一早,她便发现落霞殿中,竟只剩她一位主子了。
掌事宫女悄悄来回话,道是柳侧妃一夜之间被贬为庶妃,天未亮就迁宫去了漪澜殿。
那地方南无双虽未去过,却早有耳闻。
从前被废的太子妃宋昭华便是幽居于此,那是专门安置被太子厌弃之人的冷清之地。
那位昔日不可一世的柳侧妃,何以在一日之间沦落至此?
若说这其中没有慕卿璃的手笔,南无双是断断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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