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阁内,被少女们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填满。
慕卿璃眸光温软,一一掠过眼前这几个聪慧伶俐、忠心耿耿的丫头。
方才嬉闹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却因她接下来的话语,渐渐沉淀出一种心照不宣的郑重。
她樱唇轻启:
“我知你们的心意,变着法子逗我开怀,是怕我瞧着刚扳倒了一个宋昭华,转眼又冒出个庶妃,如今还添了个侍妾,心中郁结……”
她微微一顿,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不见丝毫阴霾,反而漾开一丝洞若观火的清亮:
“只是,世事如棋局,福祸相依。”
男人,尤其是高居东宫的那位,骨子里最是怜惜弱者。你们瞧,此番我越是显得被她们‘欺压’得狠了,太子心头那份愧疚怜惜便越是深重,能予我的庇护,自然也就越多……所以,我是真的无事,你们不必时时悬心。”
殿内一时静谧,慕卿璃纤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白玉瓷羹:
“然而,你们也需谨记于心——在男人面前,示弱是权宜之计,是谋算的刀锋,但切莫让它化作了骨子里的懦弱。一旦真成了那依附菟丝、离了攀附便无法存活的性子……”
她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悲悯的弧度:
“……你会发现,昔日怜你护你之人,转瞬便能成为推你入深渊的推手。”
“这道理,便如同那栏中豢养的猪猡,至死也想不明白,为何日日喂它糠秕、抚它鬃毛的手,最终竟也是执起屠刀、索它性命的手。”
“主子……”
白露心头一震,低低唤了一声,随即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奴婢明白了。女子的柔弱,只能是穿在身上的铠甲,握在手中的利刃,而非融入骨血的卑微。它是保护色,更是克敌的武器。”
“正是如此。”
慕卿璃赞许地颔首。
她话锋再转,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再者,做人行事,可以权衡利弊,为己谋算,千万不能失了做人的底线。”
“‘圣母’心肠要不得,那只会害人害己;但心底深处,仍需存一缕善念的微光。
可以利己,但切莫缺德!行事须有章法,手段须有分寸,此乃立足之本。”
“奴婢谨记主子教诲!”
雪醅、燕回、盈夏连同白露,齐齐敛衽垂首,声音虽轻,却透着郑重。
她们的目光交汇,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领悟与对主子的折服。
慕卿璃静静地看着她们,方才柔和的眉宇间,倏然凝起一丝锐不可当的锋芒。
她微微直起身,唇角那抹悲悯的笑意已然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竹在胸、蓄势待发的凛冽光彩。
她轻轻吐出一句话,依旧娇娇软软,却如惊雷般在撷芳殿内炸响,瞬间点燃了所有丫鬟眼中的火焰:
“而如今……我一直谋求的那个时机,已至!”
“时机已至!”
这四个字瞬间在几个丫鬟心头激荡起汹涌的涟漪。
她们的眼神骤然亮如寒星,彼此交汇间,无需言语,已读懂了对方眼中那按捺不住的激动。
她们当然知晓主子苦心孤诣、步步为营所谋求的,正是此刻这份天下独有的“时机”。
几人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兴奋之外,更多了一丝沉甸甸的克制与紧绷。
她们深知,此刻已行至主子棋局中最关键、也最险峻的一步。
所有目光,都带着无比的专注与信赖。
慕卿璃唇畔噙着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萧凛方才在她耳边烙下的、那滚烫而郑重的誓言。
皇后……她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位高高在上的中宫之主,此刻她也不知到底该称对方为队友,还是对手!
此番,若不是皇后倒阴差阳错地给她送来了一记绝妙的“助攻”,只怕她还不能如此之快的达成心愿。
萧凛此人,骨子里便带着一股逆鳞。
压力愈甚,他的反抗便愈是激烈决绝。
自踏入这深宫,她试试算计,步步为营,殚精竭虑,她以水磨工夫,精心编织着情网与权谋。
终于让萧凛在不知不觉间厌弃了宋昭华,将那原本“除太子妃之位外皆可予”的承诺,生生拔高成了“欲与你共掌山河,日月争辉”的宏图。
可是,即便他已有了封她为后的念头!
可是,萧凛仍旧是让她再等等!
等什么?
慕卿璃心知肚明。
他在等一个足以彻底拔除慕家这棵扎根东璃朝堂数十载的参天大树的契机!
等一个足以将她慕卿璃从权相之女,彻底变成如宋昭华一般无依无靠、只能将身心性命全然依附于他的孤女的时机!
唯有那时,他才会放心地将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凤印,交到她的掌心。
萧凛是绝不容许枕畔之人背后,有着一个势力强大的外戚。
这段时间,她虽已小心的,一点点的,引导着萧凛改变对父亲、对整个慕家的固有成见。
然而,改变根深蒂固的猜忌,谈何容易?
这注定是一场需要用时间去消磨的拉锯战。
可今日!
慕卿璃几乎要为皇后的“神助攻”抚掌赞叹了!
若非皇后强行塞来一个萧凛最为厌恶的女人,勒令她去晨昏定省立那些磋磨人的规矩,更意图染指、架空她东宫庶务掌管之权。
要知道,这权柄可是萧凛当初软硬兼施、百般哄劝才让她“勉为其难”接下的,绝非她自己所求……
皇后这一套组合拳,看似招招凌厉,实则在不经意间,已经触了萧凛的逆鳞!
从当年萧凛力排众议选择宋昭华为太子妃,到后来对皇后塞人的排斥;
无不昭示着:萧凛是一个主观意志强悍到极点、极度憎恶他人干涉的君王。
无论是他的情感归属,还是他的权力疆域。
任何人试图替他做决定,都等同于挑战他不可侵犯的君权。
所以,今日皇后这看似打压她的举动,实则是亲手奉上了一个绝妙的契机。
让她慕卿璃与萧凛之间,有了同样的强烈的共鸣。
于是,她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在萧凛面前上演了一出肝肠寸断、委屈至极的戏码。
在那种“伤心欲绝”、“走投无路”的情境下,她“情难自禁”地吐露的“肺腑之言”,她父亲慕丞相如何忠君体国、她母亲如何温良贤淑、与世无争……
这些话语,带着泣血的温度,比任何精心准备的谏言都更具穿透力,更能撼动人心。
于是,萧凛才终于卸下了最后一丝犹疑:
在他登临九五至尊的那一刻,必将执她之手,并肩踏上那至高的御座,将凤印置于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