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璃微微一怔,旋即哑然失笑。
晨光透过窗棂,在她如画的眉眼间跳跃。
她轻轻摇着素纱团扇,带起的微风拂过鬓角,也拂开了室内的沉闷。
“傻子。”
她微嗔,语气中却毫无责备之意:
“我避的是‘宠’,避的是那争风吃醋、雨露均沾的俗物,何曾避过他萧凛这个人?”
她眼波流转,扫过一张张忧心忡忡的脸,那美眸中漾起绝对的自信。
“况且,你们对你们主子,就这么没信心么?”
她略略倾身,团扇虚点着几个丫头,姿态闲适却锋芒内敛:
“我能将他从那青梅竹马的宋昭华身边勾过来,难道还怕几个根基未稳、心思浮浅的新人?”
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所以!”
白露眼睛骤然一亮,方才的担忧一扫而空,清清冷冷接过话。
但是脸上却带了点兴奋的红晕,如同被点破了一层窗户纸,
“主子您这分明是吊着殿下的胃口呢!这块人人都想啃一口的‘大肉’,主子您不是不吃,是定要吃得完美又优雅!您要殿下自己……”
她顿了一下,仍旧是清冷的表情,却压低了声音:
“自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心甘情愿地等着主子您来‘品鉴’。”
“主子眼下避着,是对殿下的‘考验’,也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个儿琢磨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他捧着供着、身心皆付的那一个!”
“白露!”
慕卿璃轻叱一声,团扇作势要敲她的头,脸上却不见半分怒意,反倒漾开一抹似笑非笑、颠倒众生的风情,嗔怪中带着纵容。
“你这张嘴越发没个把门的了!什么叫‘收拾干净等着品鉴’?这等浑话也是你能说的?”
她眼尾微挑,声音压得又低又软,带着一丝慵懒的警告:
“看破,不说破,才是聪明人。心里明白就好,嚷出来……多没意思。”
墨白垂手侍立,明白了慕卿璃的深谋远虑。
他躬身道:“微臣明白该如何向太子殿下回话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是……尚有一事,需娘娘明示。”
“墨院判但说无妨。”
墨白抬眼:“是关于小皇孙的伤势……愈合恐难尽如人意。依微臣推断,日后怕是会落下跛足之患。”
慕卿璃摇扇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她眉头微蹙,那抹慵懒被一丝真实的意外取代。
她确实未料到,小瑄儿会伤的如此之重。
她亦是明白墨白言下之意。
若她问鼎凤位,她的亲子便是最正统的储君人选。
而小皇孙,身为长子,即便生母获罪,其存在也是一个潜在的麻烦根源。
更何况,他毕竟是宋昭华之子,难保不会成为有心人利用的棋子,埋下滔天祸患。
但是一个身有残疾的皇子……几乎等同于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
这比任何人为的压制都更彻底,也更……体面。
“跛足么……”
她低语,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落在墨白沉静的脸上。
“劳烦墨神医,务必全力医治,必要让小瑄儿恢复如初。”
墨白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这回答,似乎与他预想的方相……不同。
慕卿璃仿佛看穿他的疑虑,坦言道:
“大人的罪孽,何须稚子承担?本宫并非那等滥施仁慈的‘圣母’,留下他,也绝非是‘斩草不除根’的妇人之仁。”
“他无辜,此其一。其二,若将来,他承其母志,执意与本宫为敌……”
她语气陡然转冷,“那便是各凭手段,生死自负。本宫既容得下他今日,自然也容得下他明日的刀锋。届时,本宫亦绝不会手软。”
她话锋再转,恢复了几分淡然:
“况且,终究也是齐家弟子,他与齐家的缘分,也是我一手缔结的。所以,你只管安心施救,不必有后顾之忧。”
一句“齐家弟子”,让墨白心中豁然开朗,齐家育人之高,无人不服,无人不赞。
他深深一揖:“微臣领命!必当竭尽所能,不负娘娘所托。”
墨白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雪醅便带着侍女鱼贯而入,将早膳一一摆上。
青瓷碗碟盛着各色点心粥品,色泽鲜亮,香气氤氲,格外清爽诱人。
慕卿璃的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桌面,忽然问道:
“小瑄儿,此刻还在瑾瑄殿侧殿?”
“回主子,小殿下昨夜在侧殿安歇。”雪醅轻声应道。
慕卿璃放下团扇,拿起银箸:“去将他抱来,一同用膳吧。”
“……终究是个可怜人。”
不多时,小瑄儿便被奶嬷嬷小心翼翼地抱了进来。
一夜惊变,昔日那个粉雕玉琢、活泼爱闹的孩子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他蔫蔫地伏在奶娘肩头,小小的身子裹在素净的衣衫里,显得格外单薄。
那张粉嫩的小脸上泪痕交错,尚未干透,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垂着,在晨光下投下脆弱的阴影。
无论他平日如何“懂事”,此刻也不过是个骤然失去母亲、自身又遭重创的幼童。
于此同时,被墨白用了软筋骨散留在四方馆中的南岭公主南无双,今日终于得了齐毓首肯,可以重获自由。
看着跃跃欲试的南无双,齐毓淡声道:
“公主殿下,若您执意要入太子府,齐某自然无权阻拦。”
他话语微顿,唇角甚至牵起一抹极浅、耐人寻味的弧度:
“然,毓临别,尚有一言奉劝公主——”
“最好,莫要去招惹我那位小师妹。”
然而,南无双却不等齐毓说完,便朗声打断道:
“齐先生多虑了!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坐享齐人之福’吗?”
“为了让太子殿下安心,也为了两国邦交和睦,对于慕侧妃,本宫自然会包容以待!”
“包容?”
齐毓唇边那抹耐人寻味的弧度倏然加深,却又在瞬间归于一片沉寂。
他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清俊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
无奈又怜悯的神色。
这南岭公主,往日看着倒也有几分通透,怎地如今竟如此……
冥顽不灵?
罢了。
该提醒的,他已然仁至义尽。
言尽于此,也算全了与南岭故老的那一点微薄情谊。
至于日后……
齐毓微微垂眸,掩去眼底最后一丝波动。
若这南岭公主真的一意孤行,非要去触那小师妹的逆鳞……呵。
他心中那杆秤,从未有过丝毫摇摆。
自然是自己的小师妹,更亲近。 同门之谊,岂是这异国公主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