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失踪,干系重大。
不仅动摇两国邦交根基,更关乎公主清誉。
萧凛心知肚明,此事绝不可大张旗鼓调动当地府衙官兵——既恐打草惊蛇,更怕这临时拼凑的队伍里,早已被对手安插了致命的钉子。
他能倚仗的,唯有身边最忠诚的六名心腹护卫,以及流徽阁的精锐。
一行十人,如同投入浓雾的利刃,悄无声息地策马奔向城外三十里的黑石峒苗寨。
连日暴雨让本就险峻的滇南山路泥泞不堪。
林间终年不散的厚重瘴气,此刻更是浓得诡异,带着一股甜腥。
甫一入林,萧凛便觉胸口发闷,头晕目眩,经脉刺痛!
“有毒!”
他厉声示警,迅速从怀中掏出青玉小瓶,倒出碧色药丸,“含于舌下,勿吞!”
众人急忙服下。
一股清凉苦涩在口中化开,眩晕稍缓,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杀机却更加昭然。
萧凛心中雪亮,此行凶险,远超预期。
寻常江湖势力,断无胆量、也无必要劫掠一国和亲公主。
这分明是冲着他萧凛而来!
且宫城之内,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只怕又如当年一般,正“恰到好处”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甚至纵容着这场针对储君的猎杀!
此局,已将他逼入绝境。
若不能救回南岭公主,为平息南岭怒火,他这太子之位必然不保;
若侥幸救回……对方处心积虑布下这死局,又岂会容他全身而退?
等待他的,多半是更致命的陷阱。
横竖皆是险途,他唯有一条路可走——拼尽全力带回岭南公主!
幸有流徽阁高手在前谨慎探路,避开了几处明显歹毒的机关埋伏,一行人虽步步惊心,却比预想中更快地摸到了苗寨边缘。
寨子依山而建,规模不大,但地形险要。
流徽阁探子很快锁定了目标:寨子中心,一座用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古老塔楼,透着阴森与禁锢的气息。
塔楼外,数名身着异族服饰的守卫来回逡巡,眼神警惕。萧凛眼神冰冷,一个手势无声落下。
数道黑影疾掠而出,迅如雷霆!
寒光闪烁间,守卫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便已悉数倒地。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塔楼入口处只余一片死寂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在湿冷的空气中,令人作呕。
萧凛率先踏入昏暗的塔楼,沿着狭窄的石阶疾步而上,直抵顶层囚室。
幽暗的阁楼内,南岭公主南无霜静静坐在一隅草席上。
她发髻微乱,衣衫却还算整洁,脸上并无多少惊惶之色。
她深知,自己活着,远比一具冰冷的尸体有价值得多。
绑她之人,所求必大。
只是这所求为何,又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此刻尚在迷雾之中。
当萧凛破开木门,挟裹着门外湿冷血腥气踏入昏暗阁楼的那一刻,南无霜原本沉静如水的眼眸,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震惊!难以置信!
她万万想不到,在这异乡险境中破门而入的救星,竟是她魂牵梦萦了数月之久、遍寻不获的那位俊朗公子!
数月前,滇南倒春寒,她乔装游玩,偶遇了彼时亦微服南下赈灾的萧凛。
惊鸿一瞥,那男子身姿挺拔,气度卓然,眉宇间既有山川之峻,又隐含着不容侵犯的凛冽,瞬间便攫住了她全部心神。
只一眼,她便认定了,这正是她寻觅多年的、理想中的中原郎君!
少女情怀如春潮暗涌,情难自禁之下,她曾试图以“千丝媚”留下他……却不料功败垂成,徒留满腔怅惘。
身为南岭帝后捧在手心的嫡出明珠,南无霜不仅容色倾城,更因痴迷中原文化,习得满腹诗书,眼界心胸远非寻常闺阁可比。
南岭虽为边陲小国,矿藏丰饶,却难引真正的中原才俊入赘。
萧凛的出现,如同惊鸿照影,让她对南岭男儿更添了几分疏离。
此次和亲,本与她无关,是她心中那点不甘熄灭的念想,促使她主动请缨——
万一,能在那繁华上京,再遇故人呢?
谁曾想……命运兜转,竟是在这滇南的囚笼之中,猝不及防地重逢!
看着那身染风尘、眉宇间带着杀伐之气却依旧俊美迫人的身影,南无霜只觉心跳如擂鼓,一股猝不及防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
一抹娇艳欲滴的绯红,不受控制地飞上她白皙的脸颊,眸光流转间,是失而复得的璀璨星光。
只是,此刻显然不是叙旧的时候,逃命更要紧。
塔楼下,杀机已如铁桶般合围!
冰冷的刀锋映着雨光,招招致命。
萧凛一行虽悍勇,奈何敌众我寡,刀光剑影间,鲜血不断溅落在泥泞的地面,护卫中已有人负伤闷哼,阵型被逼得步步后退,颓势渐显。
祸不单行!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自山谷传来,紧随而至的是震耳欲聋的咆哮!
连日暴雨积蓄的山洪,如同挣脱囚笼的怒龙,裹挟着断木巨石,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垮了下山的唯一路径!
浑浊的泥浪瞬间吞噬了退路,也将萧凛等人逼到了悬崖般的河岸边缘。
萧凛心神一震,目光被那滔天浊浪牵动。
电光石火间,一柄淬毒长剑如毒蛇吐信,自刁钻角度直刺他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南无霜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攥紧萧凛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侧面一拽,两人踉跄着,一同坠入那奔腾汹涌的浊流之中!
河水冰冷刺骨,湍急异常,裹挟着大量泥沙,视线一片混沌。
激流冲击着身体,仿佛无数只手在撕扯拖拽。
南无霜刚一入水,便被浑浊的河水呛得心肺欲裂,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
求生的本能让她四肢胡乱挣扎,惊慌失措,宛如离水的鱼。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这无情洪流吞噬的瞬间,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猛地环住了她的腰肢,骤然收紧!
那手掌的温度隔着湿透的薄衫灼烫着她的肌肤,坚实得如同唯一的浮木。
南无霜的心跳在冰冷的河水中骤然失序,狂跳如擂鼓。
濒死的恐惧奇异地被一种隐秘的悸动冲淡——是他!
是萧凛!
即便在这生死关头,他依然护着她!
水流冲击着两人紧贴的身体,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贲张的力量和胸膛传来的震动。
一种混杂着恐惧、羞赧与无法言喻的眷恋在她心底疯狂滋生,明知此情此景凶险万分,她却无法抑制地贪恋这片刻的贴近,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渴望的幻梦。
她僵着身子,不敢再乱动,唯恐惊扰了这臂弯的守护,唯恐这虚幻的亲近转瞬即逝。
所有的惊慌失措,竟奇异地化作了耳畔河水喧嚣中,自己那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
萧凛无暇他顾,更未察觉怀中人翻涌的心绪。
他只觉得那柔软身躯带来的额外负担,在湍急的暗流中显得格外沉重。
他咬紧牙关,一手死死箍住南无霜纤细却碍事的腰身,另一臂奋力划水,逆着汹涌的力道,艰难地朝着对岸一点一点挪动。
每一次划水,手臂收紧都让南无霜心头一颤,每一次水流冲击带来的身体摩擦都让她面颊滚烫,却又在冰冷的河水中迅速冷却,形成一种冰火交织的煎熬。
她闭上眼,将脸微微埋向他肩颈的方向,感受着那陌生而令人心悸的男子气息,任由自己被这复杂的情绪淹没。
对岸,宁昭带着接应的人马已隐约可见。
希望近在咫尺!
然而,一股更加强劲的暗流自河床深处猛然卷起,如同深渊巨口,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撞向两人!
萧凛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袭来,眼前瞬间被浑浊的黑暗吞噬,所有意识如断线的风筝般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