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水汽氤氲如纱,将浴桶中的慕卿璃温柔笼住。
水波轻漾,托起几缕浸湿的墨发,蜿蜒贴伏于那欺霜赛雪精致锁骨之上,愈发衬得她肌肤如玉,莹然生辉。
剔透水珠自她弧度优美的下颌滑坠,滴落水面,漾开圈圈细纹。
她双眸微阖,长睫凝着细密水雾,在眼下洇开一小片蝶影。暖融汤泉熨贴着每一寸肌肤,水下曼妙起伏的轮廓若隐若现。
然而,在这慵懒入骨的画面之下,她的思绪却如窗外梧桐叶隙间筛落的、跳跃的光斑,无声奔涌,片刻未停。
想必齐毓今日已经去见过太子了,只是他们之前的计划当中就有的——由齐毓来揭开她师承隐士齐家的身份。
所以,萧凛知晓了她柳絮过敏的隐疾,派了福禄前来。
可宋昭华……她为何也能知晓?
这隐疾是她深藏的秘密,除却贴身信赖的寥寥几人,便是连母亲也未曾察觉。
宋昭华的是从何得知的?
她眉头微蹙,忽然一个大胆又荒诞的想法在她脑中形成——纤长的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浴桶边沿,发出细微而规律的轻响。水波微漾间,她眸光一凝,沉声吩咐:
“去查查太子妃。尤其查查她是否曾有过什么变化。”
……
日落西山,暮色如墨,瑾瑄殿内仅余烛火几簇,不安地跳跃着,将萧凛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砖石地上。
他指间漫不经心地捻着那只小巧的鼻烟壶,温润的玉石触感却化不开他眸底的寒霜。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坠地,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她……就只说了这些?”
福禄躬着身,头垂得更低,额角沁出的冷汗几乎要滴进衣领里。
这已是殿下第三次追问了……
该回禀的,他早已事无巨细,连侧妃娘娘的赏赐的鼻烟壶都掏出来了,这……
“回殿下,侧妃娘娘……确、确实再无他言。”
福禄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后背的衣料已湿黏一片。他实在想不出,殿下究竟还想听什么?
萧凛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眼底却似有暗流汹涌。
“哼。”一声轻嗤,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看来是苦头吃的不够多,还不会低头,孤倒是要看看,她如何能赢了那个赌约,出的了这个东宫。”
“拿去,好好收着,孤不贪你这点赏赐。”
话音落,萧凛将那鼻烟壶掷向福禄,福禄忙不迭的,小心翼翼的接住,退了出来。
“是,是……奴才这就好生收着。”
福禄连声应着,躬着身,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倒退着退出殿外。
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福禄这才敢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噤。
方才殿内那几乎凝滞的空气里,他分明嗅到了——那并非纯粹的怒火,更像是一种……被刻意掩盖、却浓烈得化不开的……不甘与酸涩。
福禄立在瑾瑄殿的朱漆宫门边,檐角的阴影恰好覆了他半边身子。
目光扫过宫道,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袅袅行来,正是瑶光殿的大丫鬟玉霞。
玉霞臂弯挎着个描金食盒,行至近前,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声音带着刻意的温婉:
“福禄公公万安。太子妃娘娘见殿下连日辛劳,亲手炖了盅老参汤,特命奴婢送来,还请公公代为呈给殿下。”
福禄眼皮微抬,将拂尘往臂弯一搭,慢悠悠地伸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食盒。
然而,他并未如常般立刻转身入殿,反是手腕一转,将那象征着太子妃心意的食盒,随手搁在了门旁一张积着薄灰的小几上,仿佛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太子妃娘娘有心了。”
福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公事,“咱家稍后便呈进去。”
玉霞的心却随着那食盒落下的轻响,猛地一沉。
今日牡丹园的风波,虽未亲见,太子妃娘娘对福禄公公那苛刻的言语,早就在宫人私语里传遍了。
她自幼服侍太子妃,深知主子表面温良恭俭,内里却是说一不二、手段严苛的性子。
正因如此,她才愈发忧惧——主子得罪了东宫最得脸的掌事太监而不自知!
劝诫主子?那是自讨没趣。
玉霞只能借着送汤的由头,硬着头皮来探探口风,希冀能替主子描补一二。
她深吸一口气,腰身弯得更低,姿态近乎卑微:
“多谢公公费心。娘娘……娘娘让奴婢带话,说今日在园中,许是日头太毒,晒得有些头晕气闷,若有言语不当、冲撞了公公的地方……”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轻细,“……万望公公海涵,莫要同娘娘计较。娘娘说了,来日定当重谢公公。”
福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冰冷得像淬了寒霜。
他目光落在玉霞低垂的发顶,慢条斯理道: “玉霞姑娘这话,可是折煞咱家了。”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太子妃娘娘是主子,主子训诫奴才,那是天经地义。奴才受着便是本分,何来得罪一说?姑娘快莫再提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陡然掺进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这白日里日头毒辣,专晒得那等身娇肉贵的主儿……容易晕了头,说出些不着边际的‘胡话’来。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仔细又沾了这夜间的凉风,回头也说错了话儿,咱家可担待不起。”
话音未落,福禄已利落地将拂尘一甩,搭回臂弯,转身便踏入了殿内深沉的阴影之中,再未看玉霞一眼,更未理会那被孤零零遗弃在门边小几上的食盒。
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往日里,太子妃再如何,面子上总还过得去。
可今日牡丹园那番发作,跋扈专横,简直将他老脸踩在地板上!
再想想萦华殿那位……待人接物是何等熨帖周全,言语间那份不动声色的亲近与分寸…… 啧,高下立判。
这太子妃,终究是落了下乘。
殿内更漏滴答,约莫一刻钟光景,福禄觑着萧凛翻过一页书卷,才趋步上前,躬身低语:“殿下,太子妃娘娘体恤,特意差人送了盅参汤来。”
他捧着那描金食盒,轻轻置于离书案稍远的小桌上。
盖子揭开一条细缝,只匆匆瞥了一眼内里琥珀色的汤水,便又迅速合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萧凛眼风扫过那食盒,未置一词,目光重又落回书页之上。殿内一时只闻书页翻动的轻响。
片刻后,萧凛执卷的手未动,唇角却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揶揄:
“福禄,你将那参汤摆得离孤八丈远,是打算让孤隔空取物,还是指望它自己长了腿走过来?”
福禄身形微僵,脚步似挪非挪,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有上前。
萧凛终于放下书卷,抬眼看他,眸光深邃:“怎么?孤……饮不得这参汤了?”
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福禄心下一凛,腰弯得更低,声音恭敬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坚持:“回殿下,非是饮不得。只是……太医再三叮嘱,殿下体质偏热,又值此春阳勃发、万物生发之际,最忌大燥大补之物,恐虚不受补,反伤龙体。只宜用些温润清和的汤水调养着。太子妃娘娘这汤……用的是足年份的老山参,药性过于峻猛了些,老奴……着实不敢让殿下冒险。”
他言辞恳切,句句不离太医嘱咐,仿佛真是一片赤诚为主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