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天色尚未破晓,帐中暖意犹存。
慕卿璃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东次间隐约传来衣料窸窣、玉佩轻撞的声响;
是萧凛正在更衣准备上朝。
她唇角无声地弯了弯,翻了个身,裹紧锦被,丝毫没有要起身侍奉的意思。
她的贤惠,从不用在这种无关痛痒之处。
更何况,某些人昨夜才刚演完一出“雨露均沾”的戏码,她又何必赶着去凑这份虚情假意。
直至辰时将至,她才悠悠转醒。
无需人唤,她自个儿掐着时辰睁开了眼。
今日可是各宫妃嫔循例请安、立规矩的日子,更何况昨夜陛下“幸”了揽月宫;
她这个做皇后,若不盛装登场,岂不辜负了陛下昨夜一番“苦心”?
她慵懒地拥被坐起,朝外间轻唤:“来人,更衣。”
候在外头的四个大丫鬟闻声皆是一怔;
她们这位主子向来贪觉,今日竟主动起身得这样早?
几人悄步而入,掀开绣帐,伺候她起身。
温热的面巾沁着淡淡花香敷上脸颊,驱散了最后一丝朦胧睡意。
盈夏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笑问:
“娘娘今日怎么舍得这个时辰就起来了?”
慕卿璃坐在镜前,铜镜中映出一张犹带倦色却难掩绝艳的容颜。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凤眼微扬,眸光流转间自有一段漫不经心的风情。
她故意蹙起眉尖,语调拖得又软又委屈:
“自然是……昨夜陛下不在,本宫孤枕难眠,辗转反侧了……”
几个丫鬟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皆抿唇偷笑。
得,她们家娘娘这又是憋着劲儿,要“作妖”了!
“娘娘,今日想梳什么发髻?配哪套头面?”
盈夏手执玉梳,轻声细问。
慕卿璃眸光懒懒扫过镜中自己纤长的手指,语气还透着几分刚醒的慵懒:
“不必太过繁琐,端庄得体便可。将那支九凤绕珠赤金簪寻出来,再配一对东珠耳珰。胭脂……选明媚些的色泽。”
既要立威,便须有立威的派头。
太过素淡压不住场面,过于秾艳又显刻意,唯有华贵中透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明丽,才配得上她此刻当显的“醋意”与中宫之尊。
盈夏心领神会,手上动作轻柔而利落。
如云乌发被徐徐绾成雍容的凌云髻,赤金点翠九凤簪斜插鬓间,凤口垂落的珍珠流苏随动作轻摇,光华流转却不失沉静。
面颊薄染胭脂,冲淡了平日几分清冷,添上一抹娇艳亮色。
最后,正红色金凤云纹宫装加身,霎时如朝霞映雪,明丽照人,通身气度却沉静雍容,威仪自显。
她搭着盈夏的手缓缓起身,目光掠过殿外天光,时辰刚好。
“走吧,”她语声平稳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也该去听听姐妹们的‘贺喜’了。”
正殿之内,贤妃南无双与婉嫔杜锦欣已按品级端坐等候。
宫女垂首侍立,殿中静得唯有更漏声声,清冷寥落。
忽闻宫人朗声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南无双与杜锦欣立即起身,敛衣行礼。
贤妃南无双今日着一袭藕荷色宫装,妆容雅致,笑意温婉如水,从容见礼:
“臣妾恭请皇后娘娘金安,娘娘万福。”
婉嫔杜锦欣则依旧一身浅碧,身形纤弱,低眉顺目紧随其后,声音细软得几乎融进风里:
“臣妾……叩见皇后娘娘……”
慕卿璃步履从容,行至凤座前徐徐落座,目光轻垂,掠过殿下二人,声音淡淡不辨喜怒:
“都起来吧。”
杜锦欣与刚退回座位坐定,便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之声由远及近,那声响比往日更为清脆急促,带着几分刻意的招摇。
丽嫔柳馨怡身着茜素红缕金百蝶穿花宫装,云鬓堆叠,珠翠环绕,一支金丝累凤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剧烈晃动,折射出耀目光芒。
她面敷铅华,朱唇点得饱满艳丽,极力想遮掩住眼底那抹无法完全消除的青灰倦色。
她一手轻扶宫女的手臂,刻意放缓步伐,腰肢扭动得比往日更显娇慵,仿佛真是一副承恩后不胜柔弱的风流体态。
踏入正殿时,下颌微扬,目光流转间带着一股与她本性相悖的、强撑出来的得意;
刻意扫过已到的贤妃与婉嫔,眼神中混杂着炫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她行礼的动作幅度比往常略大,衣料摩挲,环佩作响,看似恭敬,却似乎有些刻意。
起身时,她甚至状似无意地抬手,用广袖轻轻掩了掩唇角;
仿佛要压下一个并不存在的呵欠,这才转向凤座上的慕卿璃,唇角努力弯起一个自以为娇媚的笑弧:
“请娘娘恕罪,臣妾今日来迟了……实在是、是昨夜陛下体恤,允臣妾多眠了片刻……”
她声音放得又软又慢,似有些刻意的娇柔。
偏偏她本性并非如此,听着让人觉着非常造作,且生硬;
与她往日御史府小姐的刻板守礼大相径庭,听得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慕卿璃更是有些憋住不住笑意,感觉这个柳馨怡是不是昨夜的刺激受的大了些。
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庄重。
无人比她更清楚,萧凛昨夜确是“折腾”得晚,却绝非在揽月宫中。
她指尖轻轻掠过茶盏温热的边缘,眼底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讥诮,面上却适时地凝出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
那神色里有恰到好处的“宽容”,也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涩意”。
声音温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淡薄:
“哦?看来陛下昨夜确是龙心甚悦。能得陛下这般‘体恤’,也是丽嫔你的造化。”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中宫皇后的宽和体恤,实则每一个字都轻飘飘地落在那“宠幸”二字之上;
悄无声息地将所有注意都引向了那桩子虚乌有的“恩宠”,要给在场的人心里留下了嫉妒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