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舞,在东璃国中被视为最为大胆挑逗的舞种。
胡姬起舞时,往往仅以轻纱薄缎略遮关键之处,身姿摇曳间尽显妖娆,其目的直白而赤裸;便是为了撩拨男子心弦。
正经的大家闺秀对此向来避之不及。
然亦有些勋贵人家,为让女儿日后能在夫婿闺房中独占鳌头,暗中延师教导者,亦非绝无仅有。
柳馨怡见萧凛非但没有即刻离去的意思,反而问及如此私密且暗示性极强的技艺……
心中不疑有他,反而涌起一阵窃喜。
看来陛下终究还是吃这一套的!
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垂下眼帘,让脸颊飞起两片更浓的羞红,决定再进一步。
她挥袖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宫人,顷刻间,殿内只余她与皇帝二人。
“陛下……”
她再抬眼时,眸光如水,声音放得愈发柔媚黏腻,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
“臣妾……确乎自幼略有涉猎。近日……更是新学了一支特别的曲子,一直……想着若能舞与陛下……不知陛下,可否愿赏光一观?
还请陛下……稍待片刻,容臣妾准备。”
她说完,含羞带怯地望了萧凛一眼,匆匆转身步入内室。
等她再次出现时,一身衣着可谓“清凉”——
内里仅有一件遮胸的布条,却因胸前平坦,布料松松垮垮地皱起,更显得局促勉强;
外披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纱质飘逸,绣着若隐若现的暗纹,灯下流转着细微珠光。
这轻纱,若是穿在慕卿璃那般天姿国色、身段玲珑的人身上,必定是锦上添花,艳光四射。
可如今裹在柳馨怡单薄如板的身子上,只让人觉得突兀惋惜,像是名画错题了俗笔,俗不可耐。
萧凛目光一掠,飞快地移开。
那不是惊艳,是刺目。
他唇角抿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冷。
可柳馨怡却将他那一瞬间的停留误读为欣赏。
她心底暗暗一喜,自觉这步棋又走对了。
她轻轻抬手,屏风后的乐师早已候着,此时丝竹声起,奏的是一支柔靡缠绵的曲调。
柳馨怡深吸一口气,随着乐声有些僵硬地舞动起来。
萧凛在见过慕卿璃的舞姿之后,在看任何人舞蹈,都觉得不过尔尔;
更何况,这位丽嫔她本不擅舞,更别说这等需要风情的胡舞。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拆解自己往日谨守的规矩,水袖挥得生硬,腰肢扭得刻意。
她努力想挤出几分娇媚,却只成就了一场笨拙的模仿,与她向来端庄古板的气质撞出一种近乎荒唐的违和。
她跳得极其认真,额角沁出细密汗珠,连呼吸都带着紧张的颤。
她不信他看不见她的“用心”。
萧凛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终于定格在她身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向以“礼教自持”闻名的柳家嫡女,此刻却像个不入流的舞姬般卖弄生涩的姿色,心头那抹冷意渐渐凝成尖锐的讥嘲。
果然,什么清高门风、严谨家训,不过是抬高身价的幌子。
骨子里,仍旧是汲汲营营、讨好男人的心思。
乐声未绝,他却忽然轻笑出声。
那笑声不高,却像一道冰刃,骤然划破殿中尴尬又黏腻的气氛。
“呵。”
他语气凉薄,字字清晰,砸在柳馨怡刚刚升温的心头:
“柳御史素以家风严谨、恪守礼教自诩,朝野皆知。若他知晓自家精心教养的孙女,今日竟在宫中效仿那勾栏之风,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稍顿,目光如刀,在她惨白的脸上寸寸剐过:
“难道这就是柳家的门风?专养些自甘轻贱、攀附媚上的料子,送去给人做妾?”
柳馨怡的动作霎时僵住,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巨大的屈辱感如冰水泼面,让她四肢百骸都冻得发僵。
柳馨怡虽刚愎自用,却并不愚钝,只一瞬,她便明白了:
昨日祖母刻意敲打慕夫人、又往慕府塞妾的事,陛下只怕已经悉知。
想象也是,慕卿璃那个女人……怎会不诉苦?
而陛下,这分明是来替他的心尖尖出气了。
她心底骤然一寒,随即却涌起一股近乎扭曲的斗志;
他越是护着慕卿璃,她便越要演得委屈求全、逆来顺受。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什么才是正室该有的端庄与容忍!
“陛下……”她倏然跪伏于地,声音轻颤,却字字清晰,“臣妾愚钝……不知何处触怒天颜,还请陛下明示。”
目光瞥见宫娥刚奉上的茶盏,她双手高擎,举过头顶,一缕热气氤氲了她低垂的眉眼,声泪俱下:
“臣妾纵有千错万错,只求陛下保重龙体……若陛下心中不快,便请重重责罚臣妾,臣妾绝无怨言。”
萧凛垂眸,冷眼看着那盏茶热气袅袅,却并不去接。
殿内静得可怕,只闻彼此呼吸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线平稳却无情:
“既然丽嫔如此‘深明大义’,自愿替长辈分忧请罪,朕若不成全,倒显得辜负了柳御史一番‘教导’。”
柳馨怡一怔,尚未回过神。
便听萧凛漠然道:
“丽嫔既然心心念念的惦记着朕,朕便如你所愿,今夜宿于揽月宫。”
柳馨怡听闻这话,心中一喜……以为自己如此委屈求全,终于是让帝王软了心肠;
可是还不等她松口气,只听萧凛继续道:
“丽嫔既愿代祖受过,便在此跪着吧。好好清醒清醒,也想想什么是真正的体统。”
说罢,他拂袖起身,再未多看她一眼,径直走向内殿。
柳馨怡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捧着茶盏的双手剧烈颤抖,滚烫的茶水溅出,手背瞬间通红,却远不及心头的屈辱灼人。
这一夜,揽月宫正殿灯火通明。
丽嫔的侍寝,当真是别开生面,她跪于寝殿之外,而萧凛眠于寝殿之中;
只是,侍寝本就是侍候皇帝,只要皇帝开心了,哪样的方法不是侍寝呢!
而萧凛憋在胸口的那股子郁气,也终于是觉得消散了几分……
夜半时分,却悄无声息自小窗而出,直往凤仪宫而去……
而一身狼狈、衣着清凉的丽嫔柳馨怡,直挺挺地跪在冰冷地板上,珠角歪斜,妆容斑驳。
屈辱的泪水混着额间冷汗,一滴滴砸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荡开细微的回音。
殿外宫人屏息静气,垂首躬身,心中骇浪滔天。
谁都明白,这位丽嫔娘娘,虽名承宠,实则是被陛下亲手钉在了六宫羞耻柱上。
而皇帝离去前,却偏命人将今夜“临幸”之事,清清楚楚记上了彤史。
“恩宠”他给了,这不就是自己母后想要,柳家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