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殿偏殿内最后一点如豆的烛火也被南无双轻轻吹灭,沉重的黑暗彻底笼罩下来,吞噬了所有虚假的喜庆与短暂的喧嚣。
她此刻方才完全明白过来,今夜萧凛那般“顺从”地与她共饮合卺、甚至做出留宿的姿态,不过是顺势而为,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用。
他根本无意宠幸这东宫中任何一位新人。
他只是将她推向明处,吸引柳氏乃至整个后宫的目光与妒火。
他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成为那只最招摇的“出头鸟”,替那真正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挡去明枪暗箭。
那句“明日无需晨昏定省”,并非体贴,而是将她彻底推向“恃宠而骄”的风口浪尖。
罢了。
南无双在浓重的黑暗里无声地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涩然的苦笑。
既是有求于人,既已选择了这条路,充当一回吸引火力的炮灰,又如何能推拒?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而她,付出了尊严与安宁,换取南岭一线渺茫的生机。
她独自躺进那宽大而冰冷的婚床,身下铺陈的龙凤呈祥锦被触感细腻,却冰凉得不带一丝温度。
一滴温热的泪猝不及防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发之中。
她几乎是立刻勾了勾唇角,抬起手背,极其利落地将那点湿意擦去,动作干脆,不见丝毫拖泥带水的哀怨。
这床榻如此宽大,只躺她一人,或许是显得空旷寂寥了些。
但,谁说这样不是更好?
至少无人争被,无人扰清梦,或许……还能睡得更安稳舒适些。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算计、不甘与初入深宫的凉薄,暂且隔绝于意识之外。
凤仪宫深处,烛火通明,映照着皇后娘娘眉间难以舒展的蹙痕。
夜阑人静,东宫新纳妃嫔的喜庆并未蔓延至此,反添一缕深沉的思虑。
“娘娘,夜已深了,您该安歇了。”
锦夕手执玉梳,动作轻柔地为其篦着长发,声音温婉,“明日新人还需来向您叩首奉茶呢。”
皇后并未抬眼,只望着镜中自己依旧雍容却难掩疲惫的面容,轻叹一声:
“太子……可是去了落霞殿?”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锦夕手下动作未停,如实回禀:“方才宫人来报,殿下确是往落霞殿方向去了。”
“去了便好。”
皇后似是松了口气,语气却依旧沉重:
“东宫后院,便如同这缩小的后宫,最忌风气不正,尤忌独宠专房。一个合格的君王,首要便是懂得权衡之道,雨露均沾。
往日东宫被那宋氏搅得毫无章法,后又来了个慕氏,本以是个晓事明理的,谁知也是个制动勾男人的狐媚子……
如今有了柳氏……她出身御史门第,最重规矩体统,但愿她能明白本宫的苦心,担起整肃宫闱之责,莫要令本宫失望。”
皇后素有头疾,最需按时安寝,一旦错过时辰,便难以入眠。
今夜心绪纷杂,早已误了时辰,此刻更是睡意全无。
锦夕感知到主子的焦灼,手中玉梳划过如云青丝,一下一下,极尽耐心,柔声宽慰:
“娘娘且宽心。柳家小姐是京中有名的规矩人,太子殿下又素来孝悌,深知您的苦心,定然出不了大错。您凤体为重,莫要过于劳神了。”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皇后半合着眼,声音透着一丝无力:
“太子登基在即,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心思算计着,本宫怎能不忧?”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复又问道:
“瑄儿今日……可是又去了漪澜殿?”
提及小皇孙,锦夕面上不禁浮现一抹真切的笑意:
“回娘娘,正是呢。小殿下与那位杜侍妾倒是投缘得很,这些时日下了学便总爱往漪澜殿跑。今晚更是闹着不肯回来,定要歇在那边,说是……要陪着杜侍妾,给她作伴呢。”
漪澜殿内,月华如水,悄然漫过雕花窗棂,洒下一地清辉。
万籁俱寂,唯有紫铜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氤氲着静谧而微妙的氛围。
小皇孙瑄儿正乖巧地趴在杜锦欣面前的绒毯上,小手专注地拆解着一个精巧的九连环。
那物件是慕卿璃赠他的礼物,他近日来爱不释手,玩得极为入神。
杜锦欣面上维持着温和耐心的浅笑,目光落在瑄儿身上,心下却早已腻烦不堪。
看他摆弄这枯燥玩意儿足有个把时辰,她只觉百无聊赖,却又半分不敢显露。
她虽名义上成了太子侍妾,入住这漪澜殿,可这些时日以来,莫说承宠,连太子的面都未曾正经见过。
偶尔鼓足勇气送去一碗精心熬制的甜汤,也被毫不留情地原样退回,颜面尽失。
眼见东宫新人不断,自己这处殿阁却日益冷清,仿佛被遗忘在角落,她心中如同有猫爪反复抓挠,焦灼难安。
幸而,之前与这位小皇孙留下了一点缘分,前几日又再次偶然遇见,几番言语下来,竟意外走的近了不少。
瑄儿几乎每日都会过来寻她玩耍片刻,倒给这死寂的宫殿添了一丝活气。
只是今日,这孩子却显得有些不同往常。
他忽然抬起小脸,凑近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
“杜娘娘,瑄儿告诉你一个秘密……今晚,有一个能让父王注意到你的大好机会哦!”
杜锦欣闻言,心中先是猛地一跳,随即又被疑虑覆盖。
今晚?
今夜明明是太子与柳、南二位新妃的洞房花烛夜,太子怎会有暇他顾?
这机会,从何而来?
她看着瑄儿那双清澈无辜、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一时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孩童的天真戏言,还是……暗藏着什么她未能察觉的玄机。
漪澜殿内烛火微摇,瑄儿摆弄着手中的九连环,奶声奶气的话语却条理清晰,与他稚嫩的外表截然不同。
“柳娘娘是皇祖母亲自选定,力主要迎入东宫的;那位南公主,亦是皇祖父属意之人……她们之中,可没有一个是父王自个儿真心想要的。”
杜锦欣闻言,不由酸涩接口:
“你父王眼里心里,自然唯有你的‘小师叔’,哪还容得下旁人?”
她语带讥诮,难掩妒意。
小瑄儿竟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谁说不是呢。父王是极喜爱小师叔的,可一下子涌进这许多新人,小师叔动了真气,已接连好几日不肯理会父王了。
如今父王连撷芳阁的门都进不去,每夜都只能待小师叔睡下后,才悄悄去瞧上一眼……白日里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