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战事的余音尚在殿梁间回荡,萧凛正欲宣布退朝,一名黄门小侍却脚步踉跄、面色惨白地疾趋入殿,扑跪在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启、启奏太子!静慈庵急报……废太子妃宋氏……薨逝了!”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方才还因军国大事而紧绷的气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皇家秘闻冲击得支离破碎。
殿内死寂片刻,旋即被压抑的窃窃私语取代……
原来,前些时日,宋昭华将宋太傅清名所系的祖产暗中变卖予烟花之地的消息不胫而走!
此举如同在天下读书人心头捅刀,瞬间激起滔天民愤!
士林哗然,群情激愤,痛斥其“辱没门楣”、“有辱斯文”,更有甚者扬言当效古法,将其“沉塘”以儆效尤!
幸得慕家大公子慕卿舟心怀大义,不忍先贤清誉蒙尘,斥巨资赎回产业,更将其精心修缮为太傅书院。
此举不仅供天下学子凭吊贤人,更将书院收益三成用于资助寒门学子,方才勉强平息了士林怒火。
岂料风波刚平,宋昭华当年能登上太子妃之位,乃是因“自荐枕席”、“珠胎暗结”才得偿所愿!
更骇人听闻的是,流言称其入宫后不思皇恩,竟与已被剿灭的逆贼萧煜暗通款曲,祸乱宫闱!
此等污名,彻底点燃了士林的熊熊烈火。
当民众得知她被皇家安置于静慈庵“静思己过”,竟日日有激愤之人聚于庵外,辱骂不绝,秽语滔天!
就在今日凌晨,不堪重负的宋昭华,于极度的恐惧与羞辱中,发出一声凄厉惊叫,状若疯魔般冲出禅房,不顾一切地奔入漆黑山林……
待庵中尼姑寻至山崖之下,只见她筋骨寸断,早已气绝多时!
这跌宕起伏、充满肮脏秘辛的死亡,让满朝文武无人再敢挪动脚步,个个垂首屏息,却又忍不住竖耳倾听。
皇家丑闻,尤其还是这般“新鲜滚烫”的,足以让最刻板的朝臣也燃起窥探之心。
御座之上,萧凛的脸色晦暗不明。
他缓缓抬眸,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殿中每一张面孔,那无形的威压让所有窃语瞬间消弭。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
“逝者已矣。自今日起,关于宋氏其人其事,孤——”
他刻意顿了顿,加重了每一个字的重量:
“不愿再闻半句!凡有妄议、传播者,视同勾结叛逆,严惩不贷!”
金殿之上,落针可闻。
这是最严厉的封口令,以谋逆罪论处,足以震慑所有蠢蠢欲动的舌头。
“至于身后事……”
萧凛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帝王的漠然。
“宋氏乃皇孙瑄儿生母,然其身负污名,不配入皇陵。念在瑄儿血脉之情,着人于静慈庵附近择一僻静之地,草草掩埋。不赐封号,不留碑文。”
这便是彻底抹去她在世间的一切痕迹,如同处理一件令人厌恶的垃圾。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入深宫。
凤座之上,皇后听闻宋昭华的死讯,那精心描绘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冷酷与快意。
“死了?倒省了本宫许多手脚。”
她低语一句,随即抬眼,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关切”:
“瑄儿呢?他生母身故,此等大事,总该让他知晓。身为皇家血脉,也该适时……明白些事理了。”
侍立一旁的锦夕立刻躬身,恭敬回禀:
“回禀娘娘,小殿下……一早便去了漪澜殿,杜侍妾处。”
凤仪宫正因宋昭华的死讯弥漫着冰冷的算计,撷芳阁的偏厅内却是一派迥异的宁静祥和。
晨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在铺着素雅锦缎的圆桌上。
小皇孙瑄儿正端坐在慕卿璃对面,小口品尝着面前美如画卷的早膳。
水晶虾饺玲珑剔透,玫瑰酥酪形似初绽蓓蕾,就连一碟腌渍的小菜也如碧玉雕琢,精致得不似人间烟火。
一旁的竹榻上,齐毓一袭素袍,盘膝而坐,正执黑白二子,在棋盘上悠然自弈。
他眉目疏朗,气质出尘,仿佛与这殿内的暖融格格不入。
瑄儿吃得一脸餍足,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还不忘招呼自家师傅:
“师傅,小师叔这里的早膳可好吃了!您真的不尝尝吗?”
声音里满是真诚的分享欲。
齐毓眼皮都未抬,修长的手指落下一子,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的慵懒:
“你小师叔啊,成日里讲究的是餐霞饮露,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与她同席用膳,为师只怕沾了仙气,就此羽化登仙,留你一人在这凡尘咯。”
慕卿璃闻言,纤纤玉指捏着银匙,不满地撅起粉嫩的唇瓣,眼波流转间带起一丝娇嗔:
“‘色香味’三字,‘色’字打头!吃食做得精巧悦目,令人食指大动,难道不是人间至理?”
她微微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
齐毓终于抬眼看向她,眸中含笑,如春风拂过寒潭:
“是是是,我们阿璃仙子哪有不对的道理?只是为兄粗鄙,更爱那‘返璞归真’的原汁原味,万物自有其本真之态。你且享用你的琼浆玉露,我自啜饮我的清粥便好。”
说着,端起手边那碗看似平平无奇的清粥。
慕卿璃美眸一转,瞥见他碗中之物,忽地起了促狭之心,唇角弯起狡黠的弧度:
“哦?师兄既爱‘本真’,可知你手中这碗‘清粥’,内里乾坤几何?”
“那可是雪醅用十年陈的云腿、灵泉滋养的玉爪山鸡,外加一支百年野山参,熬煮三日得的高汤,再撇尽浮油,方以蓬莱仙米细细熬成……这般‘本真’,师兄可还满意?”
齐毓执棋的手顿在半空,目光落回那碗“朴实无华”的清粥上,脸色瞬间变得颇为精彩,半晌才无奈摇头失笑:
“……你呀!”
瑄儿看着师傅难得吃瘪,小师叔一脸得逞的小得意,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清脆的笑声驱散了殿内最后一丝清冷。
笑闹过后,瑄儿放下银箸,小脸上的轻松渐渐褪去,显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沉静。
他望向慕卿璃,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孩童特有的认真:
“小师叔,瑄儿今日去看过杜侍妾了。她……似乎比前些日子焦躁了许多,眼神闪烁,坐立不安,像是……快要按捺不住了。”
他顿了顿,终究忍不住问出心中盘旋已久的疑惑,小眉头微微蹙起:
“小师叔,此女居心叵测,当初……你为何不让父王直接处置了她?反而要瑄儿将她留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