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子点破“国事”之名,慕远彬脸上那副“痛心老父”的神情瞬间敛去。
他微微沉吟片刻,眉毛在眉心聚拢,再抬眼时,目光已是一片沉凝肃然,属于东璃文臣之首的锐利与老辣尽显无疑:
“太子殿下垂询,老臣不敢不直言。”
“若论国事,公主殿下所许诺之四条矿脉、五座边城,其利之大,足以撼动东璃百年国运,老臣闻之,亦是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然则——”
“国之重诺,岂能仅凭口舌?”
“敢问公主殿下,这承载两国邦交之重的国书,此刻……可在殿下手中?”
南无双心头猛地一紧!
她明媚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快、却难以完全掩饰的迟疑:
“有……自然是有的!”
声音依旧清脆,却少了方才的志得意满,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慕远彬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哦?既然有,那便再好不过。”
他微微前倾身体,像极了一只看到肥肉,流着口水的老狐狸。
“不知公主殿下,可否将这国书,取出殿前,容吾等一观,以安朝堂之心,以证贵国之诚?”
“这……”
南无双袖中的指尖微微收紧。
慕远彬见她语塞,眼中精光更盛,语气却越发平和,如同钝刀子割肉:
“公主殿下……可是……一时寻不到那国书?亦或是……”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殿下方才所言这倾国之礼,其实……只是情急之下,为成好事的一时……权宜之言?”
“一派胡言!”
南无双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被激怒,那属于南岭公主的骄傲与自尊不容此等质疑!
她猛地抬首,目光灼灼地逼视慕远彬,声音拔高,带着被冒犯的凛然:
“本宫贵为南岭公主,一言九鼎,岂会行此信口雌黄、辱没国格之事?”
她胸膛微微起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意,目光也下意识地瞥向一旁的萧凛。
“本宫在来东璃途中,遭遇歹人劫杀,仓惶逃命之际,又逢山洪暴发,九死一生!幸得太子殿下仁德,亲身涉险相救,方得脱困。”
“只是……在那般生死一线的仓皇混乱之中,随身携带的许多紧要之物……包括那份父皇亲书的国书……不慎……不慎落入了汹涌的洪流之中,被……被彻底损毁了!”
南无双话音未落,金銮殿内瞬间炸了锅!
“什么?!国书损毁了?!”
“如此重要的东西竟会遗失?!”
“这……这空口无凭……”
“这岂不是……骗婚……”
这朝臣之中,家中但凡有适嫁女儿的,谁不关心太子妃这个位置。
当这位异国公主拿出这般有诚意的“嫁妆”时,他们还有何好说。
可如今听说那“国书损毁”!
压抑许久的质疑、惊愕、乃至一丝幸灾乐祸的窃议,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起。
方才还震慑于那“五城”之利,赞扬”天赐良缘“的朝臣们,此刻看向南无双的目光已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眼见苦心营造的有利局面骤然逆转,南无双脸上那成竹在胸的沉静逐渐碎裂。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凛,明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切地开口:
“此事……此事太子殿下也是知晓的!殿下可为无双作证!”
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目光紧紧锁住萧凛,带着恳求。
然而,她这情急之下的辩解,非但未能平息质疑,反而因那份急切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而一直静观其变的慕远彬,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慈爱”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包容与体恤。
他甚至微微颔首,用那种看着自家不懂事小辈的、充满“理解”与“宽厚”的目光,温和地注视着略显慌乱的南无双,与方才的犀利判若两人
“公主殿下稍安勿躁。”
“老臣自然是相信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一诺千金的。”
“方才之言,绝无半分质疑公主殿下诚信之意,更不敢妄言公主‘信口雌黄’。”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无比,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刚才那个步步紧逼的人根本不是他。
南无双尚未意识到,从她脱口说出“国书损毁”那一刻起,她便已彻底落入了这只老狐狸精心编织的言语陷阱之中!
慕远彬心中一片清明。
他如何得知国书损毁?其实他并不确知!
这只是一种老辣直觉的精准预判与高明诈术。
身为三朝元老,执掌中枢,他对任何可能影响朝局、尤其是牵涉到东宫(牵涉到他女儿)的风吹草动,都保持着猎犬般的警觉。
南岭公主在入东璃途中神秘失踪的消息,虽被双方极力掩盖,又岂能完全瞒过他那遍布朝野的耳目?
方才那一问,看似合情合理的程序要求,实则是一记直击要害的试探!
他赌的就是南无双的仓促与情急之下,会露出破绽!
结果,不出他所料。
慕远彬面上依旧挂着那副“慈祥长者”的和煦笑容, 局面,已然逆转。
他面上依旧是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慈祥”笑意。
姿态恭谨地整了整紫袍广袖,旋即面向御阶之上,对着面色深沉的皇帝与目光如渊的太子,稳稳地抱拳,躬身施礼。
礼毕,他直起身,声音恢复了作为一国丞相的沉稳与持重,朗声道:
“只是老臣以为,公主殿下的身份何其尊贵,集万千宠爱与一身,您的价值何其之高,众所周知,您才是南岭国的明珠,怎可与这区区几条矿脉,几座城池可比。”
他微微躬身,那姿态越发恭敬诚恳:
“若公主殿下将自己与这区区死物做比,作为换取……咳……作为缔结良缘的‘筹码’,岂非是对殿下天人之姿的亵渎?更是对我东璃国体、对太子殿下识人之明的轻视啊!”
南无双听闻这话,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萧凛,微微有些紧张的道:
“本宫没有,本宫从未想过要亵渎太子殿下……”
慕丞相听完呢这话又笑了,笑的和蔼又可亲:
“老臣,自然知道公主没有这意思。但是……你知,我知,陛下知,太子知,这天下人可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