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痛惜、愤怒,还有不容动摇的决心。
他沉声开口:“卿卿,孤知你心意。然,若我萧氏皇族的清誉,竟要靠牺牲无辜女子的清白与性命去维系……那要孤这储君,又有何用!”
“可是……可是……”
慕卿璃嚅嗫着,似乎被萧凛这石破天惊的宣言彻底震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唯有眼中波光剧烈晃动,映出万般复杂心绪。
她当然知晓萧凛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正是她处心积虑,一步步将宋昭华逼至墙角,再送给她一个反转的机会的缘由。
她最终所要达成的目的,便是逼迫萧凛,亲口道出那个真相!
这样脏水,她可不解,不仅不接,她还要彻底为自己洗干净。
之前,那番言论,她虽是引导众人将矛头指向宋昭华,却终究无法彻底洗刷泼在自己身上的污名。
但是她有证据,足以自证清白的证据。
但这份证据,绝不能由她自己揭开。
否则,定会招来帝后二人的雷霆之怒。
可若是经由萧凛之口说出……那便截然不同。
纵使会触怒天颜,那滔天的怒火也只会倾泻在太子身上,与她何干?
她反而成了彻头彻尾、里里外外,为维护皇家尊严而饱受屈辱与构陷的可怜人!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她相信萧凛接下来的表演,不会让她失望的。
只见萧凛霍然转身,面向高踞御座的帝后二人,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
“咚”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慕卿璃眼中瞬间溢满“心疼”与“绝望”,晶莹的泪珠悬在长睫,欲落未落,如同破碎的琉璃。
她亦随着萧凛,姿态哀婉地缓缓跪伏于地,
萧凛沉声道:
“儿臣有负父皇、母后厚恩!儿臣与侧妃……至今尚未圆房!侧妃她……仍是冰清玉洁之身!”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御座之上,皇帝的身体猛地前倾,素来威严深沉的脸上,此刻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桩事情,可比刚刚那市井传言来的更让人难以接受。
圣旨赐婚,相府嫡女,才貌双全,更是齐家亲传弟子……如此尊贵体面的侧妃,入东宫数月,竟仍是完璧之身?!
此事若传扬出去,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又让那些忠心耿耿、将女儿送入东宫以期结恩的老臣们,情何以堪?
至于太子为何不宠幸……个中缘由,简直昭然若揭!
慕卿璃心中暗自嗤笑,可这哪里够呀。
她太明白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被当众血淋淋地揭开,又是另一番天地。
“陛下!陛下!”
慕卿璃的声音带着惊惧与急切,“此事……此事不怨太子殿下!是……是……”
她“是”了半晌,仿佛被巨大的惶恐攫住,语不成句,那副急于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更让人心中怒意难平。
皇帝冰冷的目光如淬毒的利刃,直刺向她,声音森寒得能冻结空气:
“是你抗旨不遵?慕卿璃,你可知此乃株连九族之罪!”
“不!不是的!”
慕卿璃仿佛被这诛心之言彻底吓住,慌忙摆手,语无伦次,带着哭腔:
“是……是太子妃姐姐……不,不是!臣妾不是那个意思……殿下……”
她求助般望向萧凛,泪盈于睫,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
方才那大义凛然、从容不迫的姿态,此刻在她身上已荡然无存。
然而,这骤然的惊惶无措,却更深地刺痛了萧凛,生出难以言喻的愧疚与痛楚。
他的卿卿,心思澄澈如初雪,未曾沾染半分污浊。对于莫须有的罪名,她可以坦荡从容,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只为证一个清白。
可眼前这桩事,分明因他而起,是他一意孤行!
只因她默默认同了他的选择,便将这份罪责揽于己身,惊惶至此,失却方寸。
这般纯净无瑕,澄澈如琉璃的人儿……
萧凛心中暗自决定:此生,绝不让她因他之故,蒙受半分无妄风雨。
萧凛握住她冰凉的手: “父皇息怒!是儿臣……是儿臣因曾对太子妃许下承诺,故而至今未曾宠幸侧妃!儿臣……自知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此言一出, 皇帝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狠狠钉在了宋昭华身上,带着几乎要将其凌迟的厌恶与杀意:
“宋、昭、华……又是你!!”
太子当初是如何不顾一切求娶宋氏的!
为了这个女人,东宫空置两载,闹得满城风雨!
桩桩件件,他这个做皇帝的都记得清清楚楚!
原以为将慕卿璃赐婚为侧妃,总能分走萧凛几分心神,不至于被宋氏完全拿捏。
万万没想到,在这女人的教唆下,太子竟敢罔顾圣意,至今未与侧妃圆房!
这岂止是寒了臣子之心?
这是公然抗旨!
这是将皇家的威严与恩典践踏在脚下!
如今,这宋氏竟还敢贼喊捉贼,污蔑慕卿璃惑乱宫闱?
依他看,真正祸乱东宫、搅得家宅不宁的,就是这个宋昭华!
今日这构陷侧妃的毒计,十有八九,就是出自这妒妇之手!
人心便是如此,一旦将某人定了罪,所有的过错便都顺理成章地归咎于她。
更何况,先前慕卿璃那进退有度的节奏,早已在皇帝心中埋下了怀疑宋昭华的种子。
此刻,老皇帝已然认定,今日这场闹剧,从头到尾都是宋昭华对慕卿璃的构陷!
“孽障!你们这两个孽障!!”
老皇帝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
宋昭华固然可恨,但太子这个蠢货,为了一个女人竟糊涂至此,更让他怒不可遏!
一面告诫他不可专宠专情,一面早已将纲常礼法抛诸脑后!
盛怒之下,老皇帝顺手抄起御案上沉重的金樽酒盏,裹挟着雷霆之怒,狠狠朝着跪地的萧凛砸去!
“父皇!” 萧凛不敢躲闪,只能硬生生承受。
然而,一直依偎在他身侧的慕卿璃却猛地惊呼一声,毫不犹豫地倾身扑挡在他面前!
一声沉闷的钝响。
那沉重的金樽,不偏不倚,狠狠砸在了慕卿璃光洁的额角!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溢出唇瓣,一滴鲜血顺着眉角蜿蜒而下……
宋昭华在听闻慕卿璃仍旧是完璧之身时,如同当场被人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
脸上的血色顷刻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骇人的惨白。
她嘴唇无意识地嗫嚅着,破碎的音节溢出齿缝:
“完璧之身……为何是完璧之身?如何能是完璧之身……”
若是完璧之身…… 那她苦心经营、散播得沸沸扬扬的“兄弟阋墙”、“秽乱宫闱”的惊天丑闻,岂非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足以置慕卿璃于死地的流言,瞬间便会不攻自破!
她耗费心血,步步为营,眼看就要将这眼中钉彻底碾入泥泞……怎么转眼之间,竟让她金蝉脱壳,逃出生天?!
“不……不……不可能!”
巨大的挫败与恐慌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