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碾过滇南地界最后一道崎岖山梁,驶入开阔平坦的官道。视野豁然开朗。
萧凛望着前方坦途,胸口郁积多日的沉闷之气长长吐出。
他当即下令:“传令,全速前进!余下路程,驿站换马,不再停宿。”
车轮滚滚,速度陡增,官道虽平,疾驰之下依旧颠簸异常。
“阿萧……”
南无双纤手死死攥着窗棂,指节泛白,声音因强忍不适而微微发颤:
“能否……稍缓些?这般颠簸,我……”
她终是受不住,猛地俯身干呕起来,原本娇艳的脸庞此刻血色尽失,只剩一片灰败的憔悴。
她学着宁昭的亲近口吻唤他,试图拉近距离。
萧凛闻声,目光冷淡地掠过她因呕吐而蜷缩的身影,那眼神里寻不出一丝怜惜,唯有不容置疑的决断:
“公主若实在难以承受,可慢行休整。孤归期在即,先行一步。”
语罢,视线已转回前方。
南无双心头一刺,却强撑着抬起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虚软却带着刻意的顺从:
“无妨,无妨……我只是随口一提,自然是一切都听阿萧安排。”
她牢记母后教导,对男人须得“顺毛捋”。
北上这段时日,她将温柔小意、贤良大度演绎得淋漓尽致,可萧凛待她……却如磐石般冰冷,毫无松动迹象。
然而,萧凛越是这般疏离冷硬,那拒人千里的矜贵与手握权柄的强势,反而愈发激起南无双的征服欲。
位高权重、心性坚韧的男人,岂是易得?
这难以逾越的距离感,恰成了最诱人的挑战,令她心旌摇曳,既挫败又充满病态的期待。
马车又行了一段,剧烈的颠簸再次袭来,南无双再也压制不住,伏在窗边剧烈呕吐起来,这已是今日第三次。
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冷汗浸透了里衣,她只觉半条性命都要被这飞驰的马车颠簸殆尽。
而萧凛,自下令全速前进后,早已弃了那摇晃的牢笼,与宁昭并肩驰骋于队伍前方。
骏马奔驰带起的疾风,远胜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憋闷。
宁昭侧目瞥了一眼后方那辆紧闭帘幕、行得颇有些狼狈的华丽马车,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扬声揶揄道:
“我说殿下,后面那位好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您这般毫不怜香惜玉,传出去不怕损了您东宫的名声?”
萧凛头也未回,语气带着一丝不耐:
“宁公子既如此惜玉,何不换乘马车,亲自去安抚一番?”
“啧!”
宁昭不屑地轻嗤一声,桃花眼里满是嫌弃,“这等凡花俗粉,还是莫要辱没了本公子的清贵。”
他话音刚落,便见前方驿道上,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般逆着队伍飞驰而来。
马上驿卒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
“启禀太子殿下,京城急件!”
萧凛勒住缰绳,目光触及信封上那熟悉的簪花小楷,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如春雪消融,深邃的眼眸里瞬间漾开暖意,唇角更是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一旁的宁昭见状,心中了然,顿觉牙酸。
他夸张地“啧啧”两声,一夹马腹,拨转马头便疾驰而去,只留下一串戏谑的尾音:
“没眼看,没眼看!殿下您慢慢品着吧,小爷先行一步透透气!”
萧凛目光飞快扫过四周,仿佛怀中揣着的是不容他人窥视的稀世奇珍。
见众人皆埋首赶路,无人留意,他迅捷地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近卫,随即闪身钻入自己的马车车厢。
门帘落下的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封带着清冽冷梅香的信笺,那熟悉的、独属于慕卿璃的气息,瞬间浸润了他连日奔波的疲惫与心头的焦躁。
压抑多日的思念,在这幽香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近乎朝圣般的虔诚,缓缓展开信笺。
指尖下意识地捻过纸页边缘,细腻的触感传来,带着宣纸特有的微凉与韧劲。
这并非幻象。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视线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那一个墨字上细细游移、反复推敲。
信纸被轻轻翻转,对着窗外透入的微光,连纸背的纹理都未曾放过。
信封再次被拾起,封口的火漆、内里的衬纸,皆在专注的审视下无所遁形。
确认无疑。
这承载着他无限渴盼的信函,这浸润着她清冽冷梅香气的素笺,其上唯有这一个字,清绝、孤峭,却又重若千钧:
曦。
萧凛的目光凝滞在纸面,那孤零零的一个“曦”字,墨迹分明,却似隔着一层迷蒙的雾霭。
他眉心微蹙,深潭般的眼眸里漾开一丝难以置信的涟漪。
“蒹葭萋萋,白露未曦……”
他下意识地低吟出声,脑中灵光骤然如电光火石般炸开!
“曦”—— 日, 希!
“日”者,旭日东升,普照万物,乃帝王之象,正合他太子身份!
“希”者,稀世之珍,亦是心中所盼之希冀!
卿卿是在告诉他:她愿做那等待破晓的晨露,给他这个“旭日”一个机会,一个去珍惜、去呵护她的机会!
她希望他珍惜这份心意,珍惜她这个人!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她说过“一切随缘”,他原以为那缘分之期渺茫如烟海,早已做好了长长久久、不知归期的等待。
却万万没想到,就在这驿路风尘之中,在这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字里,竟藏着如此石破天惊的回应!
她愿意了……
他的卿卿,终于愿意对他重新敞开心扉,愿意给他一个靠近、一个守护的机会!
萧凛的心口被巨大的幸福和感动涨得发疼,几乎要窒息。
他的卿卿啊,当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聪慧绝伦,仅凭一字便道尽千言万语;
美好得如同易碎的琉璃,让他只想捧在手心;
更可贵的是她的重情与善良——她终究是对他不忍,不舍得让他永无止境地等下去啊!
这一刻,萧凛只觉得这薄薄一纸,承载的意义太重。
他双手近乎颤抖地捧着那张信笺,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也最珍贵的无价之宝,将它紧紧地、紧紧地贴在自己滚烫的心口。
那轻若无物的纸张,此刻却仿佛重逾千钧,饱含着卿卿无声的诺言,熨帖着他灵魂深处最深的渴望。
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眷恋地将信纸重新叠好,珍而重之地放回信封。
他没有将它放入行囊,而是直接揣进了自己贴身的里衣口袋,紧贴着心跳的位置。
仿佛唯有这样,才能让这份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喜悦,真真切切地融入他的骨血之中,伴他一路疾驰,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