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经理办公室的门被反锁,发出沉重的“咔哒”声。
那位刚刚还点头哈腰的经理,此刻背靠着厚重的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最后狼狈地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一把扯开领带,那条价值四位数的丝质领带被他揉成一团,像是要勒死自己才能获得片刻喘息。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了半天,才抽出一根。
打火机凑到嘴边,噌的一声,火苗跳起,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那点火光在他眼前乱晃,就是点不着烟。
试了两次,他烦躁地低吼一声,把打火机和烟都扔在了地上。
完了。
这次是真完了。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场最高级别的内部培训。
培训师是个面无表情的女人,她说起那个黑天鹅标记时,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可每一个字都砸在所有区域负责人的心上。
“见到此标记,如见家主。它代表的不是财富,不是地位,是规则本身。任何质疑,都是对规则的挑衅。”
而现在,一个持有信物的人,一个看起来甚至还没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张口就要江城金字塔尖上陈东海的全部资料。
这不是调查,这是在宣判。
他递出去的那个U盘,就是射向陈东海的第一颗子弹。
而他,就是那个被迫扣动扳机的人。
不行,他不能当这个替死鬼。
陈东海如果倒了,他这个“递刀”的知情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位苏先生看起来人畜无害,但能被“黑天鹅”烙上印记的人,骨子里能是什么善男信女?
神仙打架,他这个土地庙都得被掀了!
经理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狠厉,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到办公桌前,输入密码,打开了最底层那个不起眼的抽屉。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现金,只有一个嵌在天鹅绒里的、哑光黑色的加密通讯器,冰冷沉重。
他颤抖着拿起设备,输入了一长串比他银行卡密码还长的指令。
幽蓝的屏幕亮起,映在他惨白的脸上。
他逐字逐句地敲下一行信息,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他不敢提苏晨的名字,更不敢描述他的外貌,那是禁忌。
他只能用最模糊、也最安全的词汇来描述这场灾难。
【紧急。一位持有蜷翼天鹅信物的贵客,正在调查圣芙蕾雅校董会主席陈东海。属下已按最高权限提供协助。请示后续。】
点击发送。
信息无声地消失在屏幕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经理瘫坐在椅子上,冷汗终于从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瞬间浸透了昂贵的衬衫。
他已经把这颗滚烫的山芋扔了出去,至于这山芋会砸向谁的脑袋,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自己这条小命,在那群真正的大人物眼里,还不如办公室窗台上那盆绿萝值钱。
与此同时,青藤大学一间不对外开放的私人阅览室内。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干燥剂混合的味道,光线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空中切割出一条条浮动的尘埃。
顾念薇坐在一张古董书桌前,指尖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轻轻划过。
屏幕上是苏晨的学籍档案照片,上面的青年笑容干净,眼神清澈,像个还没被任何东西污染过的傻瓜。
她看着这张照片,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这只是原材料,一个无趣的样本。
她指尖一划,屏幕切换到另一张照片,是昨晚在餐厅里,他专注地切割那只“琥珀”乳鸽时的侧脸。
那份虔诚的、近乎病态的专注,才是她亲手打磨出的光泽。
这件作品,她很满意。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没有铃声,也没有震动,只在暗色的桌面上投下一小片幽光。
一条经过三重加密的信息,悄无声息地躺在收件箱里,发信人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代号。
她点开。
【您的‘藏品’似乎对一只名叫陈东海的蝼蚁产生了兴趣,并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需要协助清理吗?】
阅览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
顾念薇的目光从苏晨那张干净的脸上,缓缓移到了这条冰冷的信息上。
她没有回复。
她只是伸出戴着蕾丝手套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殷红的嘴唇。
那晚银质小刀上冰凉的金属味道,似乎还残留在舌尖,连同苏晨脸上那份恰到好处的、混杂着痴迷与疯狂的神情,一同被味蕾记住了。
她没有关掉那条信息,也没有去看苏晨那张伪装得天衣无缝的侧脸照。
她只是用指尖,在平板电脑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敲了敲。
一下,又一下。
像是某种无声的节拍,又像是在校准一件刚刚出现杂音的乐器。
陈东海。
这个名字在她脑中过了一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像一颗石子沉入不见底的深潭。一只肮脏的、连被当成标本的资格都没有的蝼蚁。
她不关心这只蝼蚁的死活。
她在意的是,她好不容易才打磨干净的“藏品”,为什么要去触碰这种不入流的垃圾?
就像一把刚刚淬火、泛着完美寒光的古董手术刀,却被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拿去削苹果。
刀不会钝,但会沾上果汁的甜腻气味。
那会让她很不舒服。
苏晨应该只为她一个人表演。
他那份被精心引导出来的、独一无二的疯狂,应该只用来取悦她。
而不是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为了钱和生存而上演的拙劣戏码上。
太无趣了。
无趣得让她想亲手把他那些多余的、自作主张的念头,一点一点,重新修正回她想要的形状。
阅览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顾念薇关掉了平板,屏幕暗下去,倒映出她毫无波澜的脸。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连衣裙的裙摆,动作优雅得仿佛只是要去赴一场普通的下午茶。她拿起桌上的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对面甚至不敢先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恭敬的等待。
“去江城国际酒店。”
她没有说要谁去,也没有问对方有没有时间。这只是一个通知。
“是。”
电话那头只传来一个字,便被干脆地挂断。
顾念薇走出阅览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戴着蕾丝手套的双手。
这双手,可以缔造一件艺术品,自然也可以抹去它身上不该有的污渍。
她忽然很想见苏晨。
想看看他见到自己时,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惊慌?是心虚?
还是会立刻切换成那副她最喜欢的、深情又疯狂的模样,来掩盖自己私下里的小动作?
真令人期待。
就像一场没有提前通知的随堂测验。
她想看看,她的“藏品”,这次能得多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