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能吞噬光线的“黑天鹅”，在离医院还有一条街的阴影处停下。
车轮没有发出任何摩擦声，就那么突兀地静止了。
车内死一样的寂静被打破。
苏晨能感觉到，那只一直紧扣着他、冰冷得不似活人的手，指尖的力道忽然收紧了一下。
那不是用力的握，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不想放开的收缩。
他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终于下班了！快放开老子！！
脸上，他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被这细微动作触动后的茫然，随即转为更深的眷恋。
他顺势反握住她的手，动作轻柔，仿佛是在安抚一个即将闹别扭的孩子。
顾念薇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用指甲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像是在自己的所有物上刻下一道无形的标记。
然后，她一根一根地，慢条斯理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整个过程缓慢，充满了仪式感，像是在剥离一件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东西。
“去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苏晨脸上的不舍几乎要凝成实质，他看着顾念薇，又扭头看向远处医院大楼透出的灯火，整个人都陷在一种剧烈的拉扯感里。
他没有动，像一尊期待着主人下达最后指令的雕像。
顾念薇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她很满意苏晨这种“离开我就无法独自存活”的状态。
她凑近了些，那股冰冷的百合香气再次将苏晨笼罩。
“我看着你。”
这句话不是道别，是上膛。
“嗯。”苏晨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充满了被迫分离的痛楚。他低下头，轻轻在顾念薇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然后才推开车门。
车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出一个属于她的世界。
苏晨没有回头。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视线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他的后背，审视着他每一块肌肉的收缩，分析着他每一步的频率。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正常的步速。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他内心在疯狂咆哮：走快点是急于逃离，走慢点是依依不舍，妈的，这步速也有KpI考核是吧？
直到身体被医院大楼拐角的灯火彻底吞没，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才终于消失。
确认安全的一瞬间，苏晨没有腿软，反而全身的肌肉因为瞬间的松弛而抽痛。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全是冷汗。
那件昂贵的黑色衬衫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皮肤，黏腻冰凉。
他掏出那部价值五十万的新手机，指尖被顾念薇刺破的伤口，随着心跳一抽一抽地疼。
屏幕刚亮，一条加密信息弹了出来。
发信人：心然。
苏晨刚刚放缓的心跳，又一次被攥紧。
他点开信息。
【金主爸爸！救命啊爸爸！】
一连串磕头求饶的表情包刷满了屏幕，透着一股屏幕都快被戳碎的恐慌。
【听我一句劝，四千万一分不少地退你，这单子咱不接了行不行？！求你了！我从业六年，从没这么怕过！】
苏晨的瞳孔缩了一下，指尖悬在屏幕上，没有动。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第二条信息紧跟着炸了出来，夹杂着好几个错别字，可见对方打字时手抖得有多厉害。
【这女人根本不是商人，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小道上传的消息就是是假的！她哪里是S+级，这他妈是地狱级！】
【上一个调查她的倒霉蛋，淹死在自家浴缸里不是意外！我刚撬开一个线人的嘴，是秦若霜那变态亲手把他的头按进水里的！眼睁睁看着他断气！法医的报告都是她伪造的！】
消息到这里停顿了几秒。
苏晨甚至能想象出那个身材火爆的女猎人，此刻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抱着膝盖，脸色惨白地打着字。
【我的安全屋警报响了，就刚才，我刚提到她名字的时候。她知道有人在查她了，她知道我！爸爸，我感觉我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她是不是就在哪个监控里看着我？！】
看完最后一条信息，苏晨沉默了。
他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非但没有感觉到任何恐惧，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退钱？
开什么国际玩笑。
四千万，买一个能把人亲手按在浴缸里淹死、还能随意伪造法医报告的女总裁的全部情报。
这性价比，简直突破天际了。
这钱花得，太值了。
他脸上的笑意加深，慢条斯理地打字回复，每一个字都敲得不紧不慢。
【风险S+，报价时你就清楚。】
对面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仿佛被他这句冷冰冰的话当头砸晕了。
就在苏晨以为她准备直接拔网线跑路时，一条新消息带着哭腔的表情弹了出来。
【……】
【金主爸爸，这单要加钱！！！】
苏晨正准备调侃她。
手机又是一震，不等苏晨回复，心然的新消息像是被人用枪顶着后脑勺打出来的一样，连滚带爬地涌入屏幕。
【我他妈的差点被当成商业间谍给毙了！就为了拍张照片！我看到狙击镜的反光了！是真的反光！】
苏晨的眼角狠狠抽动了一下。
他抬手，用那根刚被顾念薇刺破的手指，用力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指尖的刺痛和脑仁的胀痛混在一起，让他有一种荒谬的清醒感。
屏幕再次亮起。
【我拍到她跟一个绝对不该出现的人秘密见面，照片我没敢直接发你，怕你的手机下一秒就自爆！这玩意儿发出去，咱俩都得上军事法庭！】
苏晨盯着那几行字，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种被命运反复戏耍后的麻木。
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一个病娇校花，玩的是心脏和献祭；一个冰山总裁，玩的是军方和狙击镜。
很好，一个想从物理上独占他的身体，一个能从社会层面上让他彻底蒸发。
系统给他挑的目标，业务范围还挺广。
就在这时，屏幕上跳出心然的最后一条消息。
那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图片。
没有多余的背景，就是一张被放大的、金光闪闪的肩章。
饱满的金色麦穗簇拥着三颗熠熠生辉的将星。
司令军衔。
苏晨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好像那灼人的金色会烫伤他的眼睛。
他现在明白，那个倒霉蛋为什么会淹死在自家的浴缸里了。
对于这种级别的人物来说，让一个人“意外”溺亡，可能比按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手机嗡嗡震动，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心然：【说话啊爹！这单还干不干？！我查了一下，去南极的科考船今晚就开船了，我还能赶得上！】
心然：【爹？爸爸？祖宗？你还在吗？你要是出事了，尾款我找谁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