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如同雕塑的侍者侧身,做出“请”的手势。
姿态标准,不带任何情绪。
苏晨跟着侍者走向一侧的走廊,能清晰地感觉到顾念薇那道目光,像一枚无形的钢钉,死死钉在他的后背上。
走廊很长,脚下的地毯厚实得吞掉了一切声响,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回荡。
墙壁是冰冷的磨砂黑,嵌着一道道冷白色的灯带,光线没有丝毫暖意,照得人皮肤都泛着青。
更衣室的门无声滑开,苏晨眼角抽了一下。
这比他和三个舍友挤的大学宿舍还大,空旷的房间中央,只有一个独立的黑曜石展台,上面叠放着一套衣物。整面墙的落地镜,将他的身影和这间空旷的牢笼映照得无处遁形。
侍者从展台上取下那套衣服,双手呈上,仿佛在交接什么珍贵的文物。
苏晨接过来,入手是某种从未接触过的面料,顺滑又带着筋骨。
他瞥了一眼衣领内侧的标签,一个不认识的牌子,但那低调又繁复的刺绣工艺,让他立刻意识到,光这件衬衫,可能就抵得上他过去二十一年穿过所有衣服的总和。
这个认知让他后颈一阵发凉,她连自己的尺码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飞快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廉价t恤和牛仔裤。
侍者立刻上前一步,戴着白手套的手没有去接,而是拉开了墙壁上一块看不出接缝的暗门,里面是一个泛着冷光的金属回收槽。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些东西的归宿就是这里。
当侍者的手,即将碰触到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t恤时,苏晨却忽然抬手,拦住了他。
“等等。”
侍者的动作停住了。
他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机器人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像是程序出现了意料之外的bug。
他在这家餐厅工作了五年,第一次有客人对自己换下来的衣物表现出留恋。
苏晨没理会他的错愕,心里却在冷笑。
扔?
这件t恤是他用第一笔奖学金给妹妹买裙子后,剩下的钱给自己买的,穿了三年。这是他的勋章,不是垃圾。
他拿起自己的t恤,无视了上面因为反复洗涤而有些松垮的领口,然后,当着侍者的面,慢条斯理地,将它整整齐齐地叠好。
先铺平,抚去每一丝褶皱,再将两边的袖子向内对折,最后上下对折,成了一个标准的豆腐块。动作不快,甚至带着点珍惜。
这间为效率和奢华而生的更衣室里,时间仿佛被他这个格格不入的动作拉长了。
叠完,他才把这个整齐的豆腐块递过去,脸上还是那副清秀无害的笑容,眼神却很平静。
“麻烦了。”
侍者愣了两秒,才机械地接过那个廉价的豆腐块。
那柔软又有些粗糙的棉布触感,和他平时处理的丝绸或羊绒完全不同。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职业素养让他闭上了嘴。
他没有将它扔进回收槽,而是转身从另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带有密封条的防尘袋,郑重地将那块“豆腐块”放了进去。
苏晨换上新衣服,衬衫,西裤,皮鞋,每一件都像是用他的身体数据直接打印出来的,完美贴合。
面料顺滑冰凉,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穿在身上却像一层不属于自己的皮肤。
他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
气质干净的青年被剪裁精良的黑色衬衫衬托得身形挺拔,却也多了一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疏离感。
镜子里的人很英俊,很贵气,像个真正的豪门少爷。
也像个包装精美的祭品。
苏晨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扯了扯嘴角,他抬手,指尖轻轻触碰镜中自己的脸,一片冰凉。
行,人靠衣装,鬼也一样。。
他抬手,准备把袖扣扣好。
指尖在拂过左手袖口内侧时,忽然顿住了。
光滑冰凉的面料下,有一处极其细微的、不该存在的凸起。
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倒刺。
苏晨心里咯噔一下,翻开了袖口。
内衬是纯黑色的,而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上,用一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银灰色丝线,绣着一只小小的天鹅。
那只天鹅蜷缩着,翅膀收拢,长颈优雅地弯曲,像在沉睡。工艺精细到每一根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辨,隐秘,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他妈的。
苏晨差点没忍住当场骂出声来。
行啊,真够讲究的。
这是什么最新款式的防伪标签?
还是生怕我不知道这衣服是谁赏的?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车头那只纯银的黑天鹅,还有顾念薇那双幽深的眼睛。
苏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刚才因为保住一件旧t恤而升起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掌控感,此刻被彻底碾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不是换了套衣服,而是被套上了一层带着标记的皮。
他慢慢放下袖口,将那只沉睡的天鹅重新藏进阴影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银线冰冷的触感,一针一线,都像是直接绣在了他的皮肤上。
他再次看向镜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
他走回大厅时,脸上已恢复平静。
顾念薇坐在原位,手里把玩着那朵染血的玫瑰。
看到他,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那是孩童审视自己心爱玩具时的纯粹满意。
她朝他伸出手。
苏晨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放入她冰凉的掌心。
两人在巨大的落地窗边坐下。
窗外,黄昏正上演最后瑰丽的谢幕,城市华灯初上。
苏晨看着窗外那抹残存的、温暖的橙色光线,那是属于人间的颜色。
他忽然主动拿起桌上的水杯,身体微微前倾,想要为顾念薇倒水。
一次微不足道的试探。
一只冰冷的手毫无征兆地覆上他的眼睛,带着蕾丝手套的粗糙质感磨着他的皮肤。
他的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顾念薇的身体贴了过来,冰冷的百合香气将他彻底吞噬。
她凑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混着冰冷的字句,钻进他的耳朵。
“别看窗外。”
“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