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生伯推辞不过,笑着应下。挖机效率确实高,但半天下来推土机就废了——泥浆太稀。换上的三台神牛25拖拉机更邪门,不到半小时全熄火,连平路行驶的也停了。
这些老拖拉机向来皮实,如今却集体趴窝。村民窃窃私语,都说撞邪了。梅生伯却打着哈哈:老爷车就这样,修修就好。可我分明看出他在强装镇定。
他摸着水箱皱眉:温度不高,是发动机问题,得拆开修。
梅生伯跑回家取来工具箱,仔细检查了半天也没发现问题。他皱着眉头休息片刻,又伸手摸了摸拖拉机水箱,突然跳起来喊道:我明白了!
我站在湾塘边看热闹,塘底已经干涸,像个大坑。梅生伯朝我招手:过来帮个忙。
你摸摸水箱温度。他说。
我伸手一碰,顿时被冰得缩回手。刚熄火的车怎么会这么冷?我把感觉告诉他,他却神秘地笑着不说话。追问之下,他才低声说:待会儿可能会看到奇怪的事,别害怕。我早就想告诉你一件事了......
他突然改口:不,我倒希望这天永远别来。
我正糊涂着,他把我往岸上推,同时对其他人喊:小伙子们去找些柴火来,天太冷把水箱冻住了。
我暗自好笑:运行中的拖拉机怎么会怕冷?这明显是在骗人。但梅生伯为什么要撒谎?
我和几个年轻人抱来柴火。梅生伯在车底生火烤了一阵,让司机试着发动。这土办法还真管用,三台车都启动了。大家夸梅生伯聪明,但气氛还是有些古怪。
挖掘机挖了一小时,泥浆渐浅,露出个深坑。铲头突然碰到硬物发出声响。司机探头喊:下面有块大石头!
梅生伯笑着说:这就对了,从旁边挖,把它露出来,这应该是口古井。
村民们议论纷纷。二婶叫道:要是真有井,龙女井的传说就是真的了!
四奶奶连连点头:我奶奶的奶奶就讲过这个故事。
我很纳闷梅生伯为何如此肯定。随着挖掘继续,那块渐渐显出了井口的形状。
众人都称梅生伯为活神仙,说他能掐会算,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这儿流传着一个三姑娘尽孝的故事。相传洞庭龙君触犯天条,被玉帝囚禁在桃花井中,用铁柱钉住龙身,柱头露在井口。玉帝立下诅咒:除非铁树开花,否则龙王永世不得解脱。可铁柱怎会开花呢?
龙王膝下有四位龙女,三女儿尤为孝顺。每年六月初六龙王寿辰,她必携厚礼前来祝寿。
龙王无法享用贡品,便对三姑娘说:女儿啊,我犯天条被困于此,罪有应得。不必再带这些寿礼了,反正我也无福消受。此地山民淳朴,颇有古风,你不如广施恩泽,将龙气赐予百姓。
龙女闻言泪如雨下,哽咽难言。
洞庭龙君又道:往后切记空来空去,莫要再带礼物。往年我说这些,你总听不进。如今若能依我所言,便是最大的孝道。
三龙女这才惊觉自己一直忤逆父命,连忙应允。
次年六月初六,原本烈日当空,村民们在田间劳作整日,不少壮年男子都到金沙河戏水纳凉。忽见天色骤变,乌云压顶。
久旱逢甘霖,村民起初欢喜不已。不料转眼间暴雨倾盆,河水暴涨,山洪突至,将未及上岸之人尽数吞没。此后每年此日,此地必起狂风暴雨,山洪肆虐,百姓也习以为常。
原来三公主误解了父王旨意。龙王嘱咐空来空去,她却听作风来风去;说要广施恩泽,她联想到风来风去,以为是让大水冲刷山川祛除晦气,故而年年带来狂风暴雨,淹没良田,直漫山脚。
后来有位赶考书生途经此地,将绣帕搭在铁柱上,俯身掬水解渴。龙王常年受铁柱钉身之苦,误将绣帕当作铁树开花,想起玉帝铁树开花,翻身得救的预言,奋力挣脱束缚。书生见井水翻涌,吓得仓皇逃窜,回首却见霞光万丈中,一条巨龙腾空而起。
龙王脱困后,得知三公主年年祝寿时毁坏庄稼、溺毙村民之事,痛悔不已。他立誓永不现形,并严惩三公主,给当地百姓一个交代。自此故事广为流传,桃花井也更名为三姑娘井。
我总觉得这故事破绽百出。且不论玉帝龙王是否真实存在,单说这三姑娘井的命名就说不通。此井本是囚禁龙王之地,称龙王井赎罪井尚可理解,但三公主不过是来祝寿闯祸,与这口井有何干系?
我一边回味着那些熟悉的乡野传说,一边注视着那口古井。浑浊的泥水逐渐退去,井沿显露出来,上面赫然刻着三个古怪的文字,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这不正是和西阳铁丘里发现的金文如出一辙吗?
虽然认不出具体含义,但我确信那是古老的文字。首字形似,却在中间多了一点;次字犹如字,但所有笔画都向外延伸;最末一字最为奇特,仿佛一条拖着夸张长须的鱼,那须长竟超过了鱼身。
我突然意识到,古人书写顺序与我们相反。若从右往左读,第一个字或许就是现代的字演变而来。
莫非这是龙王井?我急忙掏出手机,用金文转换软件验证。龙王井三字大体吻合,但中间一字明显不符。
尝试龙君井也未果,直到换成字才匹配成功。我浑身一震——龙女井,岂不就是传说中的三姑娘井?文雅与俚俗之别罢了。龙女祝寿的传说,难道确有其事?
这会不会与西阳铁丘存在关联?铁柱、铁壁、龙王、龙脸尸,三姑娘与...究竟是我想象力过于丰富,还是这些本就互有关联?经历如此多诡谲之事,任谁都会疑神疑鬼。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涌,可惜张弦不在村中,无人为我解惑。
梅生伯捻着山羊胡凑近井沿,突然惊呼:真是龙女井!他激烈的反应印证了我的猜测。我正要追问,他却摆手道:回去细说。转头嘱咐挖机师傅:再抽几车泥浆就能收工了。
轰鸣声中,师傅点头接过我们递去的香烟。梅生伯吐着烟圈提议:走,喝两杯去?
这位嗜烟好酒的老猎户,最擅将野味制成腊货。冬日里他能猎获数十只野兔,配上时令小菜,邀三五知己 ** 言欢。我有幸常列席其中,从他那儿学得不少山野生存的智慧。
那些偏方稀奇古怪,比如用屋脊山的刀口药配上烟灰能快速止血,比如如何辨别野生池塘里有没有大鱼、是什么品种、好不好捉,再比如怎样高效捕捉野兔等等,简直数不胜数,说上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他负责炒菜,我忙着洗菜煮饭,准备了几道下酒菜。等饭菜都摆上桌,他却像完全忘了先前的话题,只字不提。我忍不住追问,他瞪了我一眼:先喝酒,干了这杯。哪有酒都没喝就高谈阔论的?等你爸回来,该笑话我舍不得这点酒了。
梅生伯口中的就是我父亲。虽然年纪比我爸稍长,但按家族排行该称呼我爸为老大。梅生伯虽非亲兄弟,却是同宗同姓,遵循老礼数才这么称呼。
我觉得奇怪,平时他喝酒归喝酒,正经事从不含糊,今天这般反常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打趣道:我爸总叮嘱我少喝酒,他知道我喜欢家里的老烧酒,就怕我贪杯伤身。
梅生伯又给我斟满,碰杯后咂着嘴说:我就欣赏你这点,随你妈,她可是海量。
我夹了块兔肉,边吃边说:梅生伯,酒过三巡,该说正事了吧?你今天不会就为了闲聊吧?
是不是和三姑娘井有关?我朝门外水塘方向努了努嘴。
梅生伯突然放下酒杯,长叹一声:实不相瞒,我们郭家来历不凡,并非本地人。
这个我早知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当年春伯迁居至此的事。这事说来玄乎,跟你那小脑瓜里想的完全两码事。
梅生伯称呼我未曾谋面的祖父也是,就像我称呼他一样。既然不是指祖父避难迁居的事,那还能是什么?
我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才让你先喝几杯。梅生伯压低声音,我们郭家,其实是守陵人。
我有些惊讶。梅生伯两次强调我们郭家,我差点以为他要说是我亲伯父。但这个说法除了新鲜,更勾起了我的好奇。
我笑道:还以为是什么惊天秘密呢,不就是守陵嘛,至于这么郑重其事?突然想起张弦也自称守陵人,莫非真有关联?
不是我爱瞎猜,这半年来村里怪事频发,所有异常似乎都指向同一个地方——西阳地宫。那些神秘的金文,诡异的景象,种种线索都不像是巧合。
梅生伯神秘兮兮地说:我们守的不是普通陵墓,而是被诅咒的千年古墓,里面沉睡着随时可能苏醒的恶魔。
这完全不像梅生伯平日的说话方式,我怀疑他喝多了。见我不信,他从床底拖出个积灰的檀木箱,仔细擦拭后打开:二黑,你过来看——
我爬起来查看箱子,发现里面整齐码着十几块玉牌,上面的四鸟朝日纹饰竟与西阳古墓中的冥器完全相同,连玉牌的形制都分毫不差。
青鸟朝阳!我脱口而出。
梅生伯突然用古怪的眼神盯着我:说吧,你还瞒着我多少事?
我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确实有些事情我没对别人提起过。不过梅生伯,您现在这样盯着我看,让人心里发毛,到底怎么回事?
梅生伯叹了口气,重新点上一支烟:该来的躲不掉。你是不是去过铁丘坟了?
我心头一震:您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梅生伯干笑两声,既然你认得青鸟朝阳,想必也经历过那场劫难。见到那几千只粽子了吗?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要真遇上这么多粽子,你小子也不可能活着来见我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咱们别绕圈子了。我说道,我把事情都告诉您,但您得答应保密。
梅生伯专注地看着我,我便将这半年的经历一五一十道来,只是隐去了张弦和李亨利的真实身份,只说他们是盗墓贼和文物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