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说冷就冷,北风呼呼地刮,吹在脸上像砂纸磨。第一场雪到底没下来,可这干冷干冷的劲儿,比下雪还难受。自打张左腾和王小丽跟张左明撕破脸,撂挑子走人,我这摊子前头,总算是消停了几天。没人再推着瘫巴公公来恶心我,市场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淡了。老主顾们看我的眼神,慢慢又恢复了往常,该拿货拿货,该说笑说笑。
我绷了快一个月的神经,稍微松了松。白天守着摊子,手脚麻利地招呼客人,算账打包,脸上也敢带点笑了。晚上回家,看着力力和小花能安生写作业,不用再担惊受怕,我这心里头,才觉出点活气儿。那五百块钱,花得值!虽然肉疼,但买来了暂时的安宁,买来了孩子脸上的笑模样。
可我这心,还没等彻底落回肚子里,新的幺蛾子,就像这冬天的阴风,悄没声地又钻出来了。而且这次,比上次更刁钻,更考验人心!
消停了不到十天,一天上午,摊子上正忙,我低头给一个老客商配货,就听见旁边有人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香……香香姐?”
我抬头一看,愣住了。摊子前站着的,竟然是何芳!就她一个人,没见张左明。她穿得比平时更破旧了,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手里还拎着个脏兮兮的布包。
她看见我,眼神躲躲闪闪,带着一种我以前从没见过的畏缩和哀求。这跟她以前那副尖酸刻薄、趾高气扬的样儿,简直判若两人!
“你……你有事?”我警惕地看着她,心里直打鼓。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啥好心?
何芳搓着衣角,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香……香香姐,我……我能跟你说几句话不?就几句……”她说着,眼圈一红,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周围有客人好奇地看过来。我皱了皱眉,不想在摊子前跟她拉扯,冷着脸说:“有啥话,快说!”
何芳抹了把眼泪,抽抽噎噎地开口,话没说利索,哭腔先出来了:“香香姐……我……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东西……我对不住你……可……可我现在真是没法子了……左明他……他……”
她提到张左明,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左明他……自打跟他哥嫂闹翻,天天在家喝闷酒,喝醉了就打我……你看……”她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几道青紫的淤痕,“这……这都是他打的……钱……钱都输光了,彪哥那边天天逼债……药也断了,腿伤一直不好……家里……家里连口米都快没了……”
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看着确实可怜。可我听着,心里不但没软,反而更警惕了!苦肉计?想来骗钱?还是张左明又憋着啥坏水,让她来打头阵?
“你跟我说这些干啥?”我打断她,声音冷硬,“他打你,你找他去!没钱,找彪哥说去!跟我有啥关系?我们早没关系了!”
“香香姐!”何芳“噗通”一声,竟然跪在了我摊子前的地上!这一下,把我和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你干啥?!快起来!”我急了,想去拉她,又嫌恶心。
何芳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得撕心裂肺:“香香姐!我求求你了!你就当行行好!救救我们吧!左明……左明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他说……他说只要你能……能帮他渡过这个难关,把彪哥的债还上点,他……他就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再也不缠着你了!我说的是真的!他亲口跟我说的!”
这话像一道雷,劈在我头顶上!离婚?签字?张左明能这么痛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死死盯着何芳,想从她脸上看出破绽。她哭得真情实感,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那绝望的样子,不像装的。可张左明……他能转性?狗能改了吃屎?
“香香姐!”何芳见我不说话,更急了,从布包里哆哆嗦嗦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到我面前,“你看!这是……这是左明写的保证书!他按了手印的!他说了,只要你肯帮这一次,他立马签字离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她真的就要往下磕头。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哎呦,这是咋回事啊?咋还跪下了?”
“好像是求前头那老板娘帮忙呢?”
“看着怪可怜的……”
“可怜啥?以前不是挺横吗?”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保证书?按了手印?张左明能写这东西?他认得几个字?这会不会是个圈套?骗我拿钱出去,然后他们翻脸不认账?甚至……趁机赖上我?
可……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张左明真被逼到绝路,想用离婚换条生路呢?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诱惑!只要他肯签字,这该死的婚姻就能一刀两断!我和孩子就彻底自由了!
接,还是不接?这钱,拿,还是不拿?
我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几乎晕过去的何芳,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痕,看着她手里那张皱巴巴的“保证书”,心里像开了锅的滚水,翻腾得厉害。理智告诉我,这很可能是个陷阱!张左明那种人,根本不可信!可心里那点对“自由”的渴望,又像钩子一样,死死勾着我。
“香香姐……”何芳抬起泪眼,哀哀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绝望的乞求,“就……就三百块!三百块就行!先让彪哥那边缓缓劲……左明说了,只要过了这关,他……他立马签字!我求你了!看在……看在小花的面子上……小花好歹……好歹叫过他一声爹啊……”
她提到小花,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我心上。小花……那个叫我娘的孩子……
我咬着牙,手心里全是汗。三百块!不是我拿不出,是我怕!怕这钱扔出去,连个响都听不见,反而引来更大的祸事!
“你先起来!”我用力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保证书我看看!”
何芳赶紧把那张纸递给我。纸很糙,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确实像张左明那半文盲的水平。写的大意是:我张左明保证,只要吴香香借给我三百元钱应急,我自愿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绝不反悔。下面有个红手印。
字迹和手印,看起来不像假的。
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香香姐……”何芳眼巴巴地看着我,大气不敢出。
我攥着那张保证书,指甲掐进了肉里。赌不赌?赌赢了,海阔天空!赌输了,人财两空,还可能被反咬一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何芳还站在那儿,像棵风中的枯草,瑟瑟发抖。
最终,对“自由”的渴望,压倒了对风险的恐惧。我狠了狠心,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三张一百的票子——这是我留着应急的最后一点老本了。我把钱拍在何芳手里,眼睛死死盯着她:“何芳!钱我给你!你告诉张左明,这话是他说的!手印是他按的!要是他敢耍花样……”
我顿了顿,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她的脸:“我吴香香,能让他躺一次医院,就能让他躺第二次!而且,下次,我不会再找别人动手!你们……好自为之!”
何芳接过钱,像抓着救命稻草,连连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谢谢!谢谢香香姐!你放心!左明他……他不敢反悔!我保证!我这就回去跟他说!明天!明天就签字!”
她千恩万谢地走了,背影踉踉跄跄,很快消失在市场的人流里。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轻飘飘的保证书,心里却像压了千斤巨石。这步棋,我走出去了。是福是祸,只能听天由命了。
晚上回到家,我一夜没合眼。力力和小花睡得很熟,我看着他们恬静的睡颜,心里七上八下。明天,会是什么结果?张左明真的会签字吗?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去了市场,心神不宁,啥也干不进去。眼睛不停地往市场入口瞟。一直等到快中午,也没见何芳和张左明的影子。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真的上当了?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看见何芳一个人,低着头,匆匆走了过来。她脸上没有昨天的泪痕,也没有感激,只有一种奇怪的、灰败的神色。
她走到我摊子前,不敢看我的眼睛,声音干巴巴的:“香香姐……左明他……他昨晚喝多了……摔了一跤,把……把胳膊摔断了……又进医院了……签字的事……得……得等他胳膊好了再说……”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血直往头顶冲!眼前一阵发黑!
骗子!果然是骗子!什么保证书!什么签字!全是狗屁!他们合起伙来骗了我的钱!三百块!我的血汗钱!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何芳,想骂,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像塞了一团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何芳说完,像怕我打她一样,转身就跑,瞬间就没影了。
我瘫坐在摊子后面,手里那张所谓的“保证书”,被我攥得皱成一团,像一团擦屁股纸!绝望、愤怒、羞辱……像冰冷的潮水,把我淹没。
人心……怎么能恶毒到这个地步?利用别人的软肋,玩弄别人的希望!张左明!何芳!你们不得好死!
这一次,我输得彻彻底底!不仅输了钱,更输掉了最后一点对人性的幻想!
这世上,有些人,心比铁硬,比冰冷!跟他们,讲不通道理,谈不了条件!只有你死,我活!
我看着市场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那片刚刚松动一点的冻土,再次冰封,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硬,更冷!
张左明,咱们这仇,结死了!从今往后,我吴香香跟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