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在地里碰见傅恒丰,塞给我那包钱,我这心里头,就像揣了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没个安生。白天干活,脑子里总晃悠着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还有他看我那眼神,带着心疼,带着佩服,还有点别的啥,火辣辣的,烫得人心慌。夜里躺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一阵阵发热,想着他粗糙的手心按着我的手,那股子热乎劲儿,好像现在还留着。
我知道这样不对,危险。张左明还在医院里躺着,名义上还是我男人。村里那些长舌妇,眼睛都盯着我呢。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地想他。想他说话的声音,想他身上的烟草味儿,想他偷偷塞钱给我时,那副又担心又硬撑的样儿。
过了两天,是个阴天,灰蒙蒙的,像要下雪又下不下来的样子。后晌,我正蹲在灶房门口摘烂菜叶子,院门外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抬头一看,心猛地一跳——是傅恒丰!他穿着那件旧军大衣,帽檐压得低低的,站在门外,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心跳得像打鼓。看了眼屋里,力力和小花在炕上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拉开院门,溜了出去。
“咋……咋来了?”我压低声音问,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他没说话,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带着我就往村后头那片小树林走。他的手心滚烫,像块烙铁,烫得我手腕子发麻。我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由他拉着了。
路上没啥人,天阴着,冷风飕飕的。我俩一前一后,走得飞快,谁也没吭声。只能听见脚踩在冻土上的“嘎吱”声,还有我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钻进小树林,光线一下子暗了。光秃秃的树枝叉着,像无数只黑手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地上铺着厚厚的枯树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没声儿。
傅恒丰停下脚步,转过身,一把将我紧紧搂进怀里。他力气大得很,勒得我骨头疼。我把脸埋在他冰凉的军大衣领口,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汗味和烟草味,混着冷空气,直往鼻子里钻。
“香香……”他把脸埋在我头发里,声音哑得厉害,带着颤音,“我想你……想得受不了……”
他这话,像火星子掉进干柴堆,“轰”的一下把我点着了。我浑身一软,靠在他怀里,手不由自主地环住了他的腰。这么多天的委屈、害怕、孤单,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出口,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衣领。
“你……你还知道回来……”我哽咽着,拳头捶着他的后背,没什么力气,“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傻话!”他把我搂得更紧,下巴蹭着我的头顶,“我咋能不理你?我就是……就是怕给你惹麻烦。村里那些烂事,我都听说了。你受苦了……”
他捧起我的脸,粗糙的手指抹去我脸上的泪。树林里光线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脸上,痒痒的。他的眼神,像两团烧着的炭,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我,里面有心疼,有欲望,还有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近乎凶狠的执着。
“香香,你看着我。”他声音低哑,带着命令的口气。
我抬起泪眼,看着他。他的脸离得很近,胡子茬根根分明,嘴唇干裂,微微张着,喘着粗气。
“别怕那些人。”他一字一顿地说,眼神像钉子一样钉进我心里,“有我在,谁也别想再欺负你。你是我傅恒丰的女人,我认了!”
“你女人”这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我浑身一颤,又惊又怕,又有点说不清的……欢喜。这话太大胆了,太吓人了!要是传出去,我俩都得完蛋!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好像突然有了着落。
“你……你别胡说……”我慌得想推开他,手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我没胡说!”他抓住我的手,按在他胸口。隔着厚厚的棉衣,我能感觉到他心脏“咚咚”狂跳,像要撞出来似的。“这儿,早就装下你了。从第一次见你,看你受委屈那样儿,我就……我就放不下了。”
他说着,低下头,滚烫的嘴唇贴上了我的额头,鼻子,最后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嘴。这个吻,又急又重,带着烟草的苦涩和他身上那股蛮横的劲儿,像要把我吞下去似的。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他有力的手臂,和他身上那股让人头晕目眩的男人味。
我像滩泥一样软在他怀里,任由他亲着,摸着。他的手不老实起来,探进我的棉袄里,隔着薄薄的秋衣,在我背上胡乱地摸索。那带着薄茧的大手,每一下抚摸,都像带着电,让我浑身战栗。羞耻,害怕,还有一种灭顶般的快意,交织在一起,几乎将我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耗尽了力气,瘫软地靠在一棵老槐树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全是汗。他紧紧抱着我,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喃喃道:“香香……我的香香……等这事儿过去了,我想办法……咱俩……咱俩正经过日子……”
我靠在他怀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心里却有一种异常的充实和平静。虽然知道这话渺茫,可能一辈子也实现不了,但此刻听着,就像寒冬里喝下一口烧酒,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俩粗重的呼吸声和风吹过枯枝的“呜呜”声。这偷来的片刻温存,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却又让人沉溺。
又抱了一会儿,他松开我,替我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擦了擦嘴角,眼神温柔了不少:“天不早了,快回去吧,别让人起疑。”
我点点头,心里酸酸甜甜的,像打翻了五味瓶。看着他先一步走出树林,消失在暮色里,我才整理好衣服,深吸一口气,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那个冷清的家,力力和小花还在睡着。我坐在炕沿上,摸着微微发烫的嘴唇,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惶恐。这偷来的暖,能暖多久?前面的路,还是一团迷雾。可至少此刻,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这苦海里挣扎了。
这日子,再难,好像也能咬着牙,往下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