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天在集市上撞见张左明那一家子,我这心里就跟揣了块烧红的烙铁似的,日夜不得安生。白天在废品站干活,手上分拣着破烂,脑子里却翻来覆去都是他们穿新衣、吃香喝辣的得意样儿。晚上回到那漏风的破棚子,搂着睡着的张力,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老天爷,你咋这么不开眼?让好人受罪,畜生享福!
我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马冲过去,撕烂张左明那张虚伪的脸,砸了他们的安乐窝!可我知道,不能莽撞。我现在要钱没钱,要势没势,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我和力力。我得忍,得像毒蛇一样,先盘着,等机会,一口咬死他们!
这些天,我一边更卖力地在废品站干活,挣那点活命钱,一边偷偷打听张左明他们的下落。我不能直接问,怕打草惊蛇。就借着收废品、跟来卖破烂的人闲聊的工夫,旁敲侧击地打听县城里新来的、姓张的人家。
老孙头似乎察觉到我有点心神不宁,有次收工后,他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家里有事?”
我心里一紧,赶紧摇头:“没,没啥事,大爷。就是……就是孩子有点闹肚子。”
老孙头“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低头继续算他的账。他那双浑浊却透着精明的老眼,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让我有点发毛。
日子一天天过去,关于张左明的消息一点没打听到。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几个刻意躲着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我心里越来越焦躁,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废品站没什么人来,我正埋头把一堆旧报纸捆扎好,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粗野的吆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老孙头!老孙头!死哪儿去了?滚出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听着就来者不善。我放下手里的活,警惕地朝门口望去。
只见三四个流里流气的男人闯了进来,一个个敞着怀,露出胸口歪歪扭扭的刺青,嘴里叼着烟,眼神凶狠地四处扫视。为首的是个刀疤脸,脖子上有道狰狞的疤,正是去年冬天到张家逼债的那个周阎王的手下!
他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脚一阵冰凉。是冲我来的?还是巧合?
老孙头从里屋慢悠悠地踱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刀疤脸一行人:“几位,有事?”
刀疤脸斜着眼打量了一下老孙头,又扫了一眼杂乱的小院,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怀疑。“老家伙,跟你打听个人。”他语气不善,“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张左明的?还有他娘,叫王桂花的?带着个娘们和孩子。”
我浑身一僵,赶紧低下头,假装继续捆报纸,耳朵却竖得老高,心怦怦直跳。他们果然是来找张左明的!是为了那笔债!
老孙头皱了皱眉,摇摇头:“张左明?不认识。我这儿是收破烂的,来往的都是卖废品的,不记人名。”
刀疤脸显然不信,冷笑一声:“哼!少他妈装糊涂!有人看见他们娘几个在县城晃荡!肯定躲在这附近!你要是敢藏着掖着,老子把你这破棚子给掀了!”
老孙头脸色沉了下来,但语气依旧平静:“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几位要是没事,就请便吧,我这还要做生意。”
“做生意?”刀疤脸嗤笑一声,一脚踢翻旁边一捆刚捆好的纸板,“就你这破烂摊子,能做个屁生意!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他身后那几个混混也跟着起哄,开始推搡堆放的废品,弄得一片狼藉。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紧紧攥着手里的绳子,生怕他们注意到我。
老孙头看着被弄乱的院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但他居然没发火,只是冷冷地说:“几位,光天化日之下,想找事?”
刀疤脸可能觉得老孙头就是个没啥背景的糟老头子,更加嚣张:“找事咋了?老子就是来找事的!告诉你,张左明欠了我们东家三十块大洋!连本带利,现在滚到五十了!找不到他,就拿他家里人抵债!他是不是有个媳妇叫吴香香?还有个崽子?是不是躲你这儿了?!”
听到这话,我差点瘫倒在地!他们竟然还想找我和力力抵债!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老孙头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我一眼。我赶紧把头埋得更低,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我这儿没你要找的人。”老孙头收回目光,语气斩钉截铁,“就我和一个帮忙的乡下女人,带着个孩子。你们要找,去别处找!”
刀疤脸将信将疑,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他那毒蛇一样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后背冷汗直冒。张力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从角落里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腿,小身子瑟瑟发抖。
“哼!量你也不敢骗老子!”刀疤脸大概看我们娘俩确实不像能还得起债的样子,悻悻地骂了一句,“妈的,让张左明那龟孙子跑了!别让老子逮住!走!”
他一挥手,带着那几个混混,骂骂咧咧地走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我才像虚脱了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张力趴在我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孙头走过来,看着惊魂未定的我们娘俩,眉头紧锁,沉默了半天,才叹了口气:“唉……招惹上周阎王那帮人,可是捅了马蜂窝了。”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复杂,“你……就是他们要找的吴香香?”
事到如今,我也瞒不住了,流着泪点了点头。
老孙头没再多问,只是摇了摇头:“造孽啊……”他转身去收拾被弄乱的院子,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我坐在地上,搂着哭泣的儿子,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滔天的恨意!张左明!你这个天杀的!你自己欠下的阎王债,跑得无影无踪,却让这群恶鬼找到我们头上!你想让我们娘俩替你死吗?!
原来,他们一家子在县城过得“好”,是建立在随时可能被债主找上门、让我们顶缸的恐惧之上的!他们根本没忘了那笔债!他们是躲债躲到县城来的!
一股冰冷的决绝,取代了之前的恐惧和慌乱。好啊,张左明,王桂花,你们想躲?想让我们娘俩当替死鬼?做梦!
你们欠的债,你们自己还!你们想过的安生日子,我偏不让你们过成!
周阎王的人找来了,这既是危险,也是我的机会!也许……我可以借这把刀,来报我的仇?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我心里慢慢滋生出来。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这县城,注定要因为我们这笔烂账,掀起风浪了!
我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像老孙头仓库里那些生锈的铁片一样,冰冷而坚硬。
张左明,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