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的北风,比往年来得刺骨。曲桂娥在病榻上醒来,肋间的剧痛提醒着她一个荒诞的事实,她被患有抑郁症的儿媳妇吴迪,打断了两根肋骨。
她在剧痛中恢复意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她试图抬手,却连这点力气都耗尽在虚汗里。
“丢死人了……”
她浑浊的泪水滑入鬓角,“活成笑话了,不如就这么,去了干净。”
高秀平着急地说:“娘,您可别这么想,这事儿也不怪您,您好好养伤才是。”
李守业也在一旁劝道:“是啊,娘,您先消消气,嫂子她有抑郁症,不是故意的。”
曲桂娥气得直喘气,“我知道她有病……可也不能,这样啊!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正说着,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曲桂娥的儿媳妇吴迪神情恍惚地走了进来。她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曲桂娥一见她,情绪更加激动,“你……还来干什么……”
吴迪没有回应,只是径直走到床边,伸出手想要触摸曲桂娥。
高秀平赶紧挡在中间,“嫂子,你别冲动。”
话音刚落,吴迪突然晕倒在地。紧随吴迪身后赶来的,是吴迪的父亲吴国富和母亲于艳芳。
夫妻二人一进病房就看到晕倒的女儿和病床上的曲桂娥,顿时慌了神,赶紧叫来医生。医生检查后说吴迪心脏不好,需要马上治疗。
曲桂娥看着晕倒的吴迪,心中的怒火也消了几分,叹了口气,“唉,这日子,可咋过哟。”
吴国富快步跟随在女儿身边,于艳芳则红着眼走到曲桂娥床边,握着曲桂娥的手说:“亲家母,是我们没教好女儿,让您受苦了,我们给您赔罪。”
曲桂娥见状,有些手足无措,忙说:“亲家母,这事儿,也不能怪你们。你快去看看迪迪吧。”
吴迪心脏病复发,好在抢救及时,暂时没有大碍,需要长期治疗。吴国富夫妻安顿好女儿,又赶过来。
吴国富站在曲桂娥床前,愧疚地说:“亲家母,这孩子有抑郁症,现在又犯心脏病,哎!我们一直没照顾好,才出了这样的事,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定满足。”
曲桂娥叹了口气,“我知道,没怪她,只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吴国富夫妻见亲家母病情稳定,转身又去照顾女儿,他们此刻的心情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沉重。
吴国富其实心里很内疚,当年吴迪跟高吉梁处对象的时候,他故意隐瞒了女儿心脏病的事,后来高吉梁知道此事,选择沉默,让吴国富很感动。
于艳芳则默默垂泪,不停地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病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曲桂娥被儿媳妇打断肋骨的事情,公社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高吉梁颜面扫地,扬言要跟妻子离婚。
李守业得知此事,趁中午在公社食堂吃饭的功夫,找到大舅哥高吉梁,劝他冷静:“哥,嫂子她是有病,这种情况,法律不支持你离婚。”
高吉梁眉头紧皱:“守业,你不了解我娘,她那人爱面子,刚强一辈子,她是不会再回老宅住了,也不会回屯子里,你让我怎么安排?”
李守业想了想说:“你放心,等老太太痊愈,我带她去我们家住。”
高吉梁坚决反对:“那不行,有我这个儿子,哪有住姑娘家的道理?”
李守业安慰道:“哥,这都啥年代了,你还思想守旧,住姑娘家和儿子家一码事。”
二人的谈话,没有回避食堂大厨王豁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王豁牙凑近二人:“吉梁,守业,我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亲弟弟,在沈阳刚回来,弟妹去世多年,他就想在老家找个老伴,知根知底的。”
高吉梁眼珠子铮亮“你是说,让我娘改嫁?这……绝对不行!”
李守业也愣住了,没想到王豁牙会出这么个主意。王豁牙拍着胸脯说:“保准行!老太太还年轻着呢,找个老伴儿,有人照顾,心情也好,说不定病也好得快。”
李守业顿了顿,“可这事儿,得跟老太太商量商量。”
高吉梁皱着眉,“守业,这事你别想了,我不同意,我宁愿辞去工作,在家守护娘,也不能让娘改嫁,这是大逆不道啊!千万不能这么做!”
王豁牙见高吉梁如此倔强,摇了摇头:“你思想顽固不化,现在是新社会,啥叫孝道?你也不想想,你辞去工作,你娘能过安生吗?”
李守业也劝解道:“哥,你千万别辞去工作,那样娘会内疚不安的,老王的想法可以考虑一下。”
高吉梁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守业,这个事情到此为止,不许你再提了,我自有办法。”
说完,他气呼呼地走出食堂。
王豁牙见高吉梁走远,把提前准备好的饭菜拿出来:“守业,今天我为你岳母特意做了个汤,你赶紧送去吧,那个事,别听你哥的,他能有啥办法?”
曲桂娥住院期间,李守业每天从公社食堂买饭,送给妻子和岳母,时间长了,王豁牙对这一家人的情况很是了解。他正在酝酿一件大事情。
李守业从公社食堂出来,急匆匆赶往医院。高秀平看到母亲爱吃的小白菜豆腐汤,里面还有鸡腿肉:“守业,这汤不是大锅汤吧?”
李守业说:“大锅哪来的鸡腿和小白菜?就几块豆腐飘了几个葱花,这是王豁牙特意给娘做的。”
高秀平抿嘴笑了:“这王豁牙心眼真好!”
李守业把王豁牙的想法告诉妻子,高秀平开始也觉得不可行,但是转念一想,树挪死,人挪活。
她试探着跟母亲说:“娘,西屯老刘太太改嫁了,去了鞍山,据说老头对他可好了。”
曲桂娥听后,先是一愣,随即说道:“改嫁?这成何体统?”
高秀平赶忙解释:“娘,现在时代不同了,改嫁也没什么丢人的,您看您现在这样,心里也不痛快,换个环境说不定能好起来。”
曲桂娥皱着眉头:“你赶紧闭嘴,不许再跟我提这事!”
高秀平还想说什么,刚张了张嘴,就被曲桂娥挡回去:“别说了,我再也不想听你说这事。”
李守业急忙拽了高秀平的衣服,把她拽到走廊里,压低声音说:“这事不能硬来,老太太刚强,说一不二。”
他转回头找王豁牙:“王师傅,老太太不同意,行不通啊!”
王豁牙拍拍胸脯,神秘兮兮地说:“我有把握,这事准成。我弟弟是工程师,退休金高,孩子都有出息,孝顺着呢。让老太太换一个环境,婆媳二人不能再见面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李守业说:“可是老太太不让提这事,总不能强迫吧?”
王豁牙说:“我记得你说过,你们沈阳有亲戚,就带老太太出去散心呗,到了沈阳,一切都好办!”
李守业心里不踏实:“这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