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岁这年,曲美学终于完成父亲的遗愿,把自己嫁了出去。
她把新婚丈夫带到兴旺岛,到父亲坟头跪拜:“爹,女儿不孝,女儿听话了,女儿嫁了,我把他带给你看看,你放心吧。”
三年前,曲万和弥留之际,依然牵挂着小女儿的婚事,这个他最疼爱的宝贝,由于一场错爱,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断送。
尽管曲美学安慰父亲说自己过得挺好,但是那些孤独和无助只有她自己清楚。
曲万和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曲美学赶紧握住,那枯瘦的手仿佛没有多少力气。“美学啊,爹在想啊,你要是走了,你那身子往哪里埋啊?”
曲美学强忍着泪水,用力点头,“爹,您别操心我了。”
曲万和强睁着眼睛,似乎是积攒着最后一丝力气,“答应爹,把自己……嫁了,听话!”
曲美学鼻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爹,我,我答应你。我嫁!我嫁!”
曲万和终于听到曲美学的承诺,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一丝欣慰。
曲美学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泣不成声,那一刻,仿佛自己就是罪人,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居然能让父亲死不瞑目。
她趴在父亲坟头久久不肯起来:“爹,我错了,是我不好,是我让你临走之前还要操心我,我不孝,我有罪……我……”
她几乎昏厥过去,她自己孤独大半生,内心挣扎煎熬,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兄弟姐妹们把她搀扶起来,曲桂爽心疼地安慰她:“美学,以前给你提这事,你不答应,现在既然答应你爹了,那三姑回去就帮你物色,一定让你满意。”
曲桂芝也说:“美学,四姑在云港也能给你找个主,要不然回云港养老怎样?”
曲美学抹了抹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三姑、四姑,谢谢你们,我都听你们的。”曲桂爽和曲桂芝相视一笑,觉得这事有了盼头。
葬礼过后不久,曲美学和曲桂爽一家人一起回到牡丹江。那里有她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家,有她的朋友和同事。
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沉浸在失去父亲的痛苦里。但她始终记得对父亲的承诺,感觉父亲说得没错,是应该考虑一下。只是,这世间真心难觅,一转眼,又过了三年。
在这三年里,曲桂爽重病去世,享年九十九岁。曲美学感到自己没了依靠。
在牡丹江生活的四十多年时间里,她把三姑当成母亲一样依赖,三姑走了,她一下子仿佛成了无根的浮萍。
曲美学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一天,她的电话响了,是曲桂芝打来的。“美学啊,三姑走了,但四姑还在呢。我给你物色了一个对象,他是云港的,人挺老实本分,条件也不错。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去见见?”
曲美学犹豫了一下,想到对父亲的承诺,还是答应了。此时的曲美学六十六岁,男方比她小一岁。
曲美学在女儿的陪同下,买了从牡丹江到云港的火车票,母女二人一同来到云港曲桂芝家里。
曲桂芝跟她详细介绍了男方的条件,男方林宇是个军官,夫人前两年去世,家里有保姆负责日常家务,就想找个有修养有文化的人唠唠嗑,共度余生。
曲美学一个退休教师,各方面条件都吻合,两人见面后都显得很自然,老朋友的感觉,林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眼神里透着真诚和温和。
两人相谈甚欢,林宇的幽默风趣让曲美学感到很轻松放松。分别时,林宇主动提出送曲美学回家,曲美学没有拒绝。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曲美学心中竟有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曲桂芝见外甥女不反对,便趁热打铁,安排他们后续又见了几次面。随着相处的深入,曲美学越发觉得林宇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他会在散步时贴心地走在外侧保护她,会记住她喜欢的食物,还会耐心倾听她的过往。
然而,就在两人感情渐浓时,林宇却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曲美学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她鼓起勇气询问林宇,林宇犹豫再三,才说出自己儿子反对他们在一起,一是觉得曲美学年龄大,怕她不能陪伴终老,儿子帮他找了个年龄小很多的合适人选。
原来,林宇家有长寿基因,林宇本人性格好,身体也好。
曲美学知道自己确实年龄大了,男人都愿意找比自己小的,小十几岁都很正常。虽然自己家族也有长寿基因,父亲活到一百多岁,但是,谁又能保证自己能活到百岁。
林宇的儿子反对他们在一起,还有一个原因,云港这地方人,特别排斥黑龙江和吉林的女性,有一种地域歧视。曲美学虽然是本地人,由于在北方待久了,口音完全变了。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口音就是地域文化的象征,一个人如果口音变了,那他基本就是被当地的文化同化了。
曲美学了解情况后,主动提出分手。
她谢过四姑一家,买了回牡丹江的车票,准备回牡丹江。
没曾想林宇权衡再三,自己拿定主意,说服儿子选择曲美学。他及时阻止了曲美学回牡丹江。
他的儿子也跟着一起来,向曲美学诚恳道歉:“阿姨,是我不好,我不该干涉你们,看着父亲痛苦,我感觉自己就是大逆不道,还好来得及弥补。”
就这样,曲美学在自己六十六岁那年,来云港与林宇结婚。
本来林宇父子想好好操办一下婚礼,可是曲美学反对,尊重她的建议,两家人简简单单吃顿饭就算算是办了婚礼。
婚后生活比曲美学想象中还要美好。林宇对她关怀备至,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和她商量,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渐渐有了归属感。
只是,除了曲桂芝一家,曲美学不跟其他人来往,她几乎没有社交。
高秀英上次来云港,去看过她,回来后说:“美学四姐不愿意聊天,尤其不愿意提到家人。”
高秀平早就猜到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她一直没有去看望她。
人吧,都有一些不愿意提及的往事,如果有人跟这事有联系,那这个人就被这个事牵扯进来,变成不愿意提及的人,高秀平正是这样的处境。
高秀英不明白这点,把冷血的帽子扣在高秀平头上,被高秀平一阵绕,绕进猪圈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