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翰的算计,便如同那北国凛冽的寒风,悄无声息南下。
跨越千里山河,最终抵达了再度焕发生机的汴梁城。
时值建炎元年,深秋。
一场秋雨过后,空气里多了几分沁骨的凉意。
汴梁城东南一处僻静的宅院内,书房窗棂紧闭,将那萧瑟秋风尽数隔绝在外。
秦桧一袭寻常的青色儒衫,端坐于书案后。
只是那张本该意气风发的面容,此刻却也难掩几分憔悴与阴郁。
自金营“侥幸”脱身归来,已近半年光景。
初始时尚有不少同僚故旧前来探望,言语间亦不乏同情与宽慰。
可渐渐地,随着林冲大权在握,朝堂格局初定,他这处门庭便也迅速冷落下来。
往日那些热络的面孔,如今避之唯恐不及。
就连他那太学学正的官职,亦是在一番“体恤”之下,被换成了一个礼部郎中的闲散差事。
每日里除了点卯应付,便是枯坐衙门,无所事事。
这般境遇,与他当初设想中忍辱负重归来。
随后力挽狂澜,辅佐新君,重整朝纲的宏图大志,简直就是毫无关联。
“林冲...陈安......”
秦桧缓缓放下手中那卷早已不知翻阅了多少遍的《春秋》,口中轻声呢喃着这两个名字。
一双本是明亮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复杂。
嫉恨、不甘、愤懑......
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却又化作深深的无力。
他不得不承认,那林冲虽是一介武夫出身,却有几分果决急智。
可也仅限于此了。
想要做到眼下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大权在握的局面。
不是他秦桧看不起,而是武人在大周根本就不可能。
而这一切......
全是因为他背后的那个男人。
安竹山庄之主,陈安!
便在此时,一阵极为轻微的叩门声响,自书房外悄然传来。
秦桧眉头微皱,心头泛起一丝警惕。
他如今门庭冷落,往日故旧早已断了往来,又是何人会在此刻前来拜访?
“何事?”
秦桧沉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戒备。
“老爷,门外有一位客商求见,言说是从北地而来,带来了...故人的消息。”
门外,传来管家压低了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
北地,故人?
秦桧心头猛地一跳,一个不好的预感悄然浮现。
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开口:
“带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身着寻常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在管家引领下步入书房。
那人甫一入内,便对着秦桧躬身一礼。
神情恭敬,却又不见半分寻常商贾的谄媚。
秦桧挥手示意管家退下,目光在那人身上细细打量,已经有所猜测。
“阁下是……”
“秦大人安好。”
那人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封蜡封密信,双手奉上。
“我家主人托在下,将此物亲手交予大人。”
秦桧看着十分熟悉的火漆印记,心头一跳。
并未着急拆开,而是凝眸发问:
“他...想要什么?”
“主人言说,大人乃是聪明人,看过信后,自会知晓。”
那信使微微躬身,并不多言。
秦桧沉默不语,手掌将那封信攥得更紧了几分。
良久之后,方才缓缓挥了挥手。
“你且下去吧。”
“是。”
信使应了一声,悄然退下。
书房之内,复又归于死寂。
秦桧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信件撕开。
字迹潦草,言语却直戳他心中最隐秘的恐惧。
上面平铺直叙的告知了他如今金国内部的情形:
国主震怒,他完颜宗翰不好过。
信的末尾,只不轻不重地提了一句:
若南朝兵锋不止,上京危难,届时玉石俱焚,恐非一人之祸……
看似寻常的言语,其中蕴含的威胁之意,却已是不言而喻。
若是秦桧不能设法让岳飞退兵,那他当初降金之事,定然就会被金人公之于众。
届时,他必将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秦桧将手中信纸狠狠揉作一团,狠狠投掷在地上。
可愤怒过后,剩下的,却也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与无力。
他能如何?
自己当初投降献策的把柄,牢牢握在对方手中。
一旦此事暴露,纵然林冲不动他,天下悠悠众口,亦能将他生吞活剥。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秦桧瘫坐在冰冷的木椅上,思绪杂乱。
眼中神色不定,闪过几分挣扎。
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所求为何?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入仕为官。
继而一展平生抱负,青史留名么?
可若是如信中所言,行了这般不义之事,纵能苟活一时,他日史书工笔,又该如何记载自己?
遗臭万年......
想到这四个字,秦桧只头皮发麻。
读书人不仅怕死,还怕死后被钉在耻辱柱上。
可...若不如此,眼下便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两相权衡之下,还是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罢、罢......”
秦桧缓缓闭上双眼,脸上露出一抹惨然苦笑。
“成王败寇,史书向来由胜利者书写。”
“我此举,亦非全然为了私利……”
脑海里几多思绪闪过,变成一个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林冲虽有将才,却终究是一介武夫,刚愎自用,不知权变。”
“如今大权在握,更是独断专行,长此以往,我大周还能是赵氏的大周?。”
“我若能借金人之力,将其扳倒,再徐徐图之,方能保下太宗血脉,不断于此。”
“是了,我这是为了保全大周传承!为了天下苍生免受战乱之苦......”
秦桧睁开双眼,一双眸子里泛起别样的神采。
他缓缓起身,将地上那团被揉皱的信纸拾起,仔细抚平。
“林冲、岳飞,还有陈先生......”
短短功夫里,心头已经有了思绪。
林冲为了北伐,不日前已经亲自坐镇河北,调度军需。
眼下汴梁皇城当中,只有钱忠一个太监主持大局。
只要能将其拿下,救出陛下。
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