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薄雾，洒在轧钢厂的红砖烟囱上，将冰冷的钢铁轮廓镀上一层暖金色。
厂区内早已人声鼎沸，自行车铃铛声、工人的吆喝声、机器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新一天的生产序曲。
但与往日不同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私下里交头接耳的频率明显增多。
李末骑着自行车刚进厂区大门，就察觉到了异样。
往常热情打招呼的保安，今天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明显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车间门口聚集着几群工人，压低声音议论着什么，看到他过来便迅速散开，眼神中带着复杂的神色。
他心中了然，李怀德的动作，恐怕比预想中还要快。
径直来到医务部，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科员小赵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见到李末，小赵像是见到了主心骨，连忙迎上来：“李部长，您可来了！昨晚厂里出大事了！”
“别急，慢慢说。”李末放下公文包，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小赵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地说道：“听说昨晚半夜，gwh的人带着好几份材料，直接去了杨厂长家！说是有人举报杨厂长‘脱离群众、忽视职工利益’，还列举了一大堆所谓的‘证据’，比如劳保用品短缺、加班没有补贴、拒绝改善职工宿舍条件等等。杨厂长当场就和他们吵起来了，据说气得血压都升高了！”
“还有呢？”李末端着水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
“还有就是许大茂！”小赵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他今天一早就在厂区里到处晃悠，逢人就说杨厂长‘思想僵化、阻碍发展’，还说李怀德主任是‘顺应民心、临危受命’。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他已经成了厂里的二把手似的！好多老工人都看不过去，跟他吵了几句，结果他直接放话说，以后谁要是不听话，就让gwh查谁的岗！”
李末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许大茂倒是急着跳出来邀功。他大概忘了，自己不过是李怀德手里的一枚棋子，棋子要是太跳，迟早会被弃子。”
正说着，医务部的门被再次推开，工会的王大姐匆匆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李部长，您快去看看吧！杨厂长在办公楼前被围住了！”
李末心中一紧，立刻起身：“怎么回事？”
“李怀德今天一早就召开了临时职工代表大会，说是要‘倾听民意’，其实就是要当众罢免杨厂长！”王大姐快步跟上李末的脚步，边走边说，“杨厂长不甘心，带着几样厂里近年的生产报表去了会场，想跟大家说明情况，结果刚到办公楼门口，就被许大茂带着几个gwh的人拦住了，说他‘扰乱会议秩序’，不让他进去！
现在好多工人都围在那里，两边快吵起来了！”
两人快步朝着办公楼方向走去，越靠近，耳边的争吵声就越清晰。
只见办公楼前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上百人，人群分成了两派，泾渭分明。
一侧是以杨厂长为首的几名老技术员和车间主任，杨厂长头发凌乱，眼睛布满血丝，手里紧紧攥着一叠厚厚的报表，脸色涨得通红，正在大声争辩：“我杨某人在轧钢厂干了十几年，从一名普通工人做到厂长，什么时候不是把生产放在第一位？厂里的产值每年都在增长，这些报表就是证据！李怀德凭什么说我脱离群众？就凭许大茂这种小人的几句谗言？”
他对面，许大茂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双手叉腰，身后站着几个身着制服的gwh干事，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杨厂长，话可不能这么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多少工人反映劳保用品不够用，多少工人抱怨工资多年不涨，这些难道都是假的？你只知道抓生产、搞政绩，根本不管工人的死活，这样的厂长，早就该下台了！”
“你放屁！”一名老车间主任忍不住骂道，“许大茂，你忘了你以前是什么德行？在厂里当放映员的时候，仗着能放电影，到处占小便宜，现在靠着拍李怀德的马屁爬上去了，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杨厂长为了厂里的发展，没日没夜地操劳，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就是！我们跟着杨厂长干，虽然工资不算高，但心里踏实！”
“李怀德才是真的想夺权吧？这些年他在gwh捞了多少好处，谁不知道？”
“许大茂就是个狗腿子！”
附和声此起彼伏，不少老工人都站出来支持杨厂长，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许大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这些工人竟然敢公然和他作对，他厉声喝道：“都给我闭嘴！现在gwh说了算！谁再敢在这里闹事，就按扰乱生产秩序处理，直接开除！”
这话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了几分。
在那个年代，“开除”两个字分量极重，不仅意味着失去收入来源，还会影响家人的前途，不少工人脸上都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许大茂见状，心中得意，正要继续说些什么，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许副主任，好大的口气！开除工人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副主任，有这个权力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神色平静，目光锐利地看向许大茂。
看到李末，许大茂的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对李末始终有些忌惮，一方面是因为李末的医术高明，厂里不少领导都受过他的恩惠。
另一方面，他总觉得李末背后似乎有不为人知的能量，不敢轻易得罪。
但此刻在众人面前，他若是退缩，未免太过丢脸，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李部长，这是gwh的工作，你一个医务部的，就别掺和了吧？”
“我不是掺和，只是觉得凡事要讲规矩。”李末走到杨厂长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然后转向许大茂，“职工代表大会，顾名思义，是代表职工意愿的会议。杨厂长作为厂里的老领导，就算有不同意见，也有权利在会上陈述。你拦着他不让进，这就是你们gwh的规矩？”
“就是！李部长说得对！”
“让杨厂长进去说话！”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支持杨厂长的声音比之前更响亮了。
许大茂被怼得哑口无言，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没想到李末竟然会当众给自己难堪，正想发作，办公楼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李怀德带着几名gwh的核心成员走了出来。
李怀德穿着一身笔挺的干部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平易近人。
他先是对着围观的工人拱了拱手，然后目光落在李末和许大茂身上，语气平和地说道：“大家都安静一下，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看到李怀德，许大茂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上前说道：“李主任，您可出来了！杨厂长他……他想扰乱会议秩序，我们正拦着他呢！”
李怀德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走到杨厂长面前，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老杨啊，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们共事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敬佩你的实干精神。只是时代不同了，厂里的情况也变了，职工们有新的诉求，我们作为领导，不能视而不见啊。”
杨厂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李怀德，我不想跟你废话！我手里的这些报表，能证明我这些年为厂里做的贡献！职工的福利待遇，我不是没想过改善，只是厂里的资金要优先投入生产，等产能再上一个台阶，我自然会为大家争取！你现在趁人之危，夺权上位，就不怕遭人唾骂吗？”
“老杨，话不能这么说。”李怀德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夺权了？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工作方法，已经不适应厂里的发展了。这次召开职工代表大会，也是为了倾听广大职工的意见，到底谁更适合担任厂长，让大家来决定，这怎么能叫夺权呢？”
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对着围观的工人们说道：“各位工友们，我李怀德在这里向大家保证，只要我能负责厂里的工作，第一时间就会改善大家的福利待遇！提高工资标准，补齐短缺的劳保用品，翻新职工宿舍，再建一个职工食堂，让大家吃得好、住得好、工作得舒心！大家说，这样好不好？”
这番话如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现场瞬间沸腾起来。
对于工人们来说，李怀德的承诺太过诱人了。工资上涨、劳保用品齐全、宿舍翻新，这些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之前支持杨厂长的工人，脸上也露出了动摇的神色，不少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要是真能涨工资，那可太好了！”
“职工宿舍确实该翻新了，下雨天漏得厉害。”
“李怀德要是真能说到做到，我觉得他当厂长也不错。”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杨厂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里的报表仿佛有千斤重，让他几乎握不住。
他看着眼前这些曾经支持自己的工人，心中充满了失望和无力。
他终于明白，李末说的是对的，只靠埋头苦干，已经无法赢得人心了。
李怀德将工人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抓住工人最关心的利益问题，对症下药，才能最快地笼络人心。
就在这时，李末突然开口了：“李主任的承诺确实让人动心。只是不知道，这些承诺什么时候能兑现？厂里的资金状况，想必李主任比谁都清楚，要同时实现涨工资、翻新宿舍、建食堂这几件事，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怀德看向李末，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笑道：“李部长放心，资金的问题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规划。一方面，我们可以向上级申请专项拨款。另一方面，我们可以优化厂里的生产流程，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增加利润。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这些目标很快就能实现。”
“但愿如此。”李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过我还是觉得，杨厂长为厂里付出了这么多，就算要调整领导岗位，也应该给他一个公平陈述的机会。职工代表大会既然是为了倾听民意，总不能不让当事人说话吧？”
李怀德沉吟了片刻，觉得李末说得有道理。如果做得太过火，反而会引起工人们的反感。他点了点头：“好！那就让老杨进去，参加职工代表大会。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大家最终还是选择支持新的领导班子，老杨你可不能再闹了。”
杨厂长紧紧攥着拳头，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职工代表大会在办公楼的大会议室里举行，会议室里坐满了各个车间、部门的职工代表。
李怀德坐在主位上，神色从容，而杨厂长则坐在角落里，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会议开始后，首先由gwh的干事宣读了对杨厂长的“举报材料”，无非是些脱离群众、忽视职工利益之类的内容。
接着，许大茂又站出来，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杨厂长的“罪状”，把自己塑造成了为职工发声的“英雄”。
轮到杨厂长发言时，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职工代表，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各位代表，我知道，大家对我有很多不满，觉得我忽视了大家的福利待遇。在这里，我向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他深深鞠了一躬，继续说道：“但我想告诉大家，我之所以把生产放在第一位，是因为只有厂里的效益好了，大家的福利待遇才能从根本上得到改善。这些年，我们轧钢厂的产值每年都在递增，产品质量也在不断提高，这些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我原本计划，等今年的产能突破新的目标，就向上级申请给大家涨工资、改善福利。只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拿出手里的报表，递给身边的职工代表：“这是厂里最近几年的生产数据和财务报表，大家可以看看，厂里的资金确实都用在了生产和设备更新上。我杨某人在轧钢厂干了十几年，从来没有为自己谋取过一丝私利，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大家！”
杨厂长的话情真意切，不少老职工代表都露出了动容的神色。
他们想起了这些年杨厂长和大家一起加班加点、攻克技术难关的日子，心中不由得有些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