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的豫东平原,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大地罩得严严实实。李泽岚跟着农业产业司调研组的车,行驶在太康县的乡间小路上,车窗外,刚收割完的麦田里,麦茬整齐地立在地里,像一道道金色的纹路,偶尔能看到几台秸秆还田机在田间作业,轰鸣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泽岚,第一次来河南吧?咱们这儿的小麦,可是全国有名的‘金种子’。”开车的太康县农业农村局干事小王,操着一口带着豫东口音的普通话,笑着介绍,“去年咱们县小麦亩产突破1100斤,给国家交了2亿斤商品粮,相当于20万人一年的口粮!”
李泽岚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路边的一处农家院——院墙旁堆着几袋刚收割的小麦,一位老人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用手轻轻拨弄着麦粒,眉头紧锁。车刚停下,他就推开车门走了过去,小王连忙跟上:“泽岚哥,这是张庄村的张大爷,种了一辈子小麦,是咱们县的‘种粮老把式’。”
张大爷抬起头,看到穿着衬衫西裤的李泽岚,连忙站起身,手里还攥着一把麦粒:“领导来考察啦?快进屋凉快凉快,刚煮的绿豆汤,解解暑。”他的皮肤黝黑,是常年在太阳下劳作晒出的颜色,手上布满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握镰刀、扶犁耙,显得格外粗大。
走进农家院,李泽岚一眼就看到屋檐下挂着的几串玉米,墙角堆着十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上面印着“优质小麦”的字样。“大爷,今年小麦收成咋样?”他拿起一把麦粒,放在手心揉搓,麦粒饱满圆润,透着自然的光泽。
“收成是不赖,可就是不赚钱。”张大爷叹了口气,给李泽岚倒了一碗绿豆汤,“俺家种了8亩地,今年收了8800斤小麦,按市场价1.05元一斤算,能卖9240块。可你算算成本——种子花了400块,化肥600块,农药200块,灌溉电费300块,还有收割费,一亩地60块,8亩地就是480块,加起来一共1980块。再刨去平时雇人帮忙的工钱,最后落到手里的,也就6000多块。”
他掰着手指头,一笔一笔算着账,语气里满是无奈:“俺儿子在城里工地打工,一个月能挣3000块,两个月就顶俺种一年地。他总劝俺别种了,说跟着他去城里享福,可这地是俺爹传下来的,种了一辈子,哪能说丢就丢?”
李泽岚心里一沉,8亩地一年纯收入6000多块,平均下来一个月才500块,还不如城里最低月工资的一半。他看着张大爷布满皱纹的脸,想起在青石乡,老乡们通过薯条合作社,一亩土豆能增收1000多块,心里更不是滋味——河南作为全国小麦主产区,承担着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的重任,可种粮的老乡们,却在“丰收不增收”的困境里挣扎。
“大爷,现在种粮不是有补贴吗?补贴能帮衬多少?”李泽岚问道。
提到补贴,张大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补贴有是有,一亩地60块,8亩地就是480块,够买两袋化肥。可申请补贴太麻烦了,要填三四张表,还得去乡里盖章,俺眼神不好,字也认不全,每次都得麻烦村支书帮忙。去年的补贴,今年5月份才发下来,等钱到手里,春耕都快结束了,想买化肥都赶不上趟。”
这时,院子里走进来一个年轻人,是张大爷的孙子张强,刚从镇上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快递盒。“爷,俺从网上买的小麦种子到了,比咱们这儿农资店便宜20块钱一袋。”他看到李泽岚,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打招呼,“领导好!俺爷刚才是不是又在说种粮不赚钱的事?说实话,要不是俺爷坚持,俺早就把地承包出去了,承包给种粮大户,一亩地一年能收500块租金,比自己种还省心。”
“承包出去?那你干啥去?”李泽岚问道。
“去城里打工啊!”张强说,“俺同学在郑州的电子厂上班,一个月能挣4000块,管吃管住,比在家里种粮强多了。现在村里像俺这么大的年轻人,大多都出去打工了,留在村里种地的,都是俺爷这样的老年人。”
李泽岚的心又沉了沉——年轻人不愿种地,种粮队伍老龄化,这是比“增收难”更可怕的问题。要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张大爷这辈人种不动地了,年轻人又不愿接班,谁来种粮?国家的“饭碗”,还能端得稳吗?
离开张大爷家,调研组又去了村里的种粮大户刘建国家。刘建国今年45岁,承包了300亩地,是太康县有名的“种粮能手”,家里有两台拖拉机、一台收割机,还雇了三个常年帮工。看到调研组,他连忙拉着大家去看他的粮仓:“领导们快来看,今年的小麦,颗粒饱满,容重也高,是一等粮!”
粮仓里,小麦堆得像小山一样,散发着淡淡的麦香。刘建国脸上带着骄傲:“今年300亩地,收了33万斤小麦,卖了34.65万块,光看收入,比村里其他人强多了。”
“那净利润能有多少?”李泽岚问道。
刘建国的笑容淡了些,拿出账本给大家看:“种子1.5万,化肥3万,农药0.8万,灌溉电费1.2万,收割费1.8万,雇人工资6万,还有农机保养、土地承包费……加起来一共18.3万,净利润也就16.35万。”
他叹了口气:“看着不少,可这是300亩地一年的收入,平均下来一亩地才545块,还不如俺去城里开货车挣得多。而且风险太大,去年夏天遭了冰雹,一亩地减产200斤,一下就少赚6万块。要是能有农业保险补贴,或者价格兜底政策,俺们种粮大户也能少担点风险。”
李泽岚接过账本,仔细翻看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一笔支出,小到一把镰刀、一瓶农药,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能感受到,刘建国这样的种粮大户,虽然比小农户收入高些,却也承受着更大的压力——资金压力、自然风险、市场波动,每一样都可能让他们一年的辛苦付诸东流。
傍晚,调研组在张庄村村委会召开座谈会,村里的种粮户、村干部、农技员都来了。大家围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
“俺觉得补贴标准太低了,能不能涨到一亩地100块?”
“申请补贴太麻烦,能不能在村里就能办,不用跑乡里?”
“现在农资价格涨得太快,能不能给农资也发点补贴?”
“小麦价格老波动,能不能让国家定个保底价格,不管市场价多低,都按保底价收?”
李泽岚坐在一旁,认真地记录着大家的诉求,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夜色渐浓,槐树上的蝉鸣渐渐稀疏,可大家讨论的热情却丝毫未减。李泽岚知道,这些看似简单的诉求,背后是千万粮农的期盼,也是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必须解决的问题。
回到镇上的住处,李泽岚拿出苏振邦老红军的笔记,翻到其中一页,上面写着:“粮食是百姓的命,是国家的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让种粮的人寒心。”他看着这句话,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次河南调研,一定要把粮农的真实诉求带回去,推动补贴政策优化,让种粮的老乡们能赚钱、有奔头,让“中原粮仓”更稳固,让国家的“饭碗”端得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