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果村修路项目的沥青味还没散尽,赵书记对我的态度就添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关注。这天傍晚,我正在办公室核对打井项目的村民签字表,他端着搪瓷缸子走进来,目光落在我桌角的《农村政策与法规》上。
“在看这个?”他拿起书翻了两页,指腹划过扉页上的省农大校徽,“省农大的农村区域发展专业,很对口基层工作。”我点头应着,注意到他翻书的动作顿在“社会实践经历”那一页——上面记着我大三那年在县委农办实习的经历。
“在县委农办待过?”他放下书,语气随意得像聊天气,“那时候谷书记是不是已经分管农业了?”搪瓷缸子放在桌上发出轻响,我忽然想起老王说过,赵书记到任前,特意调阅过乡里所有年轻干部的档案。
“实习时见过谷书记两次,”我如实回答,指尖在签字表上的红手印上轻轻点了点,“他来农办调研时,还给我们讲过老区发展要‘既算经济账,也算情怀账’。”这话半是实情,半是揣度——谷书记在李家坳调研时说过类似的话,我猜他对赵书记也会强调这份初心。
赵书记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谷书记这话在理。你在李家坳修路打井,就是把这两本账都算明白了。”他突然话锋一转,“上次谷书记来乡里,专门问起你,说你‘扎根老区有韧劲’。”
我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谷书记确实在开工仪式上夸过我,但赵书记此刻特意提起,显然另有用意。窗外的暮色漫进办公室,把他军绿色的裤线染成深灰,倒让那双眼眸显得更亮了。
“年轻人能得到县里领导的认可不容易,”他拿起签字表,指尖在“李家坳”三个字上停了停,“你在村里那套‘群众议事会’的办法很好,红果村修路也该推广推广。明天跟我去趟村里,具体讲讲你的经验?”
这显然是要把我推到更显眼的位置。回宿舍的路上,老王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晃着个信封:“赵书记让我把这个给你——红果村项目的先进个人推荐表,他亲自填的推荐意见。”路灯在信封上投下斜斜的影子,我摸出里面的纸,“政治可靠,群众基础扎实”几个字力透纸背。
“赵书记这是把你当自家人了。”老王压低声音,“他前天跟县武装部的人吃饭,特意问起你在村里组织民兵修路的事,听得可仔细了。”我这才想起,修路时确实发动过村里的退伍军人带头干,当时只觉得是顺理成章,没想到被他记在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赵书记总找机会带我下乡。在红果村看苹果园时,他会当着村干部的面问:“小李觉得这片地适合搞采摘园不?你在李家坳研究过乡村旅游。”去北部村庄勘察井位时,又转头对我说:“你要好理论联系实际。”这句话像是再点我什么事情
每次汇报工作,他总要多问几句细节。聊到打井预算,他会突然说:“谷书记常说‘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你觉得这笔钱能不能再省省?”提到施工队招标,又道:“部队里讲‘亲兄弟明算账’,你觉得怎么才能避免猫腻?”
这些话像细密的针,一点点试探着我的底细。有次在食堂吃饭,他看着我餐盘里的玉米饼笑了:“谷书记也爱吃这口,说比城里的蛋糕实在。”我顺着话头说:“小时候我妈总做,在村里驻村时,张婶也常给我送。”刻意把话题往群众基础上引,避开上下级的关联。
他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下午召开全乡干部大会,讲到“培养年轻干部”时,突然指向我:“李泽岚同志在李家坳的实践证明,只要沉下去听群众的话,就没有干不成的事。”掌声里,我看见张乡长坐在第一排,手里的茶杯轻轻晃了晃,茶沫子溅在中山装的袖口上。
散会后,赵书记把我叫到办公室,桌上摆着份文件——全县优秀大学生村官巡回宣讲安排,我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宣讲主题是“老区振兴中的青春力量”。“谷书记的秘书特意打电话来,说县里很重视这个活动。”他把钢笔推过来,“发言稿写完先给我看看,特别是你在村里落实县委决策的部分,要写得具体些。”
笔尖落在纸上时,我忽然明白这场“旁敲侧击”的深意。他未必真信我是谷书记的人,但县委书记的公开表扬,足够让他觉得我“有潜力”“值得投资”。基层的人脉网络就像红果村的苹果园,总要先看清哪棵树能结果,才肯多施肥浇水。
宣讲会那天,赵书记特意坐在第一排。当我讲到“修路时群众自发捐木料”,他带头鼓了掌;说到“蓄水池设计参考了县水利局的技术规范”,又频频点头。会后谷书记过来握手,他立刻上前一步说:“小李是我们乡重点培养的苗子,以后还得县里多指导。”
回乡的路上,车里的收音机正播着军旅歌曲。赵书记跟着旋律轻轻打拍子,突然说:“部队里有句话,‘跟着能打胜仗的将军,才能当英雄’。你在基层好好干,我不会埋没人才。”阳光透过车窗,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金,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和。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林,想起李家坳村口的老槐树。其实赵书记的心思,就像村里的老人们判断天气——不看云的形状,只看风的方向。谷书记的一句夸奖,就是改变风向的风,而我能做的,就是借着这阵风,把该干的事干得更扎实些。
回到乡里,我把宣讲会的照片贴在办公室墙上。赵书记路过时停了停,指着我和谷书记握手的合影说:“这张拍得好,年轻人就该有这股精气神。”他转身时,军靴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倒像是在为自己的判断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