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这座沦为废墟的数据中心死寂如墓。
陈三皮拄着那只破破烂烂的外卖箱,如同一个从战场归来的残兵,踉跄着走出地底通道。
每踏上一级台阶,他左臂皮肤下那道刚刚退至指尖的血纹,便会引发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而他胸口处,那枚以生命为赌注换来的金色“名”字符文,也随之黯淡一分。
“替罪之名”的代价,已经开始反噬。
这并非简单的能量消耗,而是一种因果层面的清算,他强行将“柜中女”的滔天怨念转嫁出去,自身就必须承受这扭曲因果所带来的撕裂感。
但他没有立刻撤离。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绕过散落一地的服务器残骸,蹲在沈知节瘫倒的位置。
昔日意气风发的平台cto,此刻面如金纸,气息若有若无,已然是个活死人。
陈三皮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摸索着探入对方剪裁得体的西装内袋。
片刻后,他指尖触及一个坚硬而温热的物体。
那是一块被烧得边缘焦黑的U盘,外壳已部分融化,但核心芯片似乎尚且完好。
正是老K情报中提到的,“终局协议”的启动密钥残片。
就在他收起U盘的瞬间,耳边风声微动,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拂过颈后。
一张泛黄的陈旧纸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投递,打着旋儿飘落在他脚边。
纸条上没有字,只有一行用禁睡论坛暗码写成的潦草符号。
翻译过来是:黑市药库,三点炸。货,归原主。
陈三皮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那反噬的剧痛都减轻了几分。
他将那块滚烫的U盘小心翼翼地塞进外卖箱的夹层,那里,七颗结晶化的“恐惧素”正幽幽地散发着寒气,如同七只死不瞑目的眼睛。
“你们拿命换数据,我拿数据换命。”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这才叫买卖。”
凌晨三点,城西废弃的第四物流中心,火光冲天。
剧烈的爆炸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冷库的压力系统自毁。
陈三皮如同一只夜枭,提前半小时便已潜伏在仓库顶部的通风塔上,借着“聆音”之力,将下方的混乱与惊惶尽收耳底。
“快!把所有F级的恐惧素都转移出去!那帮疯子要黑吃黑!”
“来不及了!冷库自己结冰了!锁芯冻死了!”
他俯身,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七八名穿着黑衣的打手,正手忙脚乱地从一个半开的集装箱里搬运着一个个贴有“速达特供”标签的银色金属罐。
那些罐体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诡异的青紫色霜花,仿佛里面封存的不是什么化学药剂,而是一缕来自极寒地狱的呼吸。
陈三皮从怀中取出一张朱砂符,这张符的纹路并非道家常见符箓,而是他凭借记忆,从那口在梦中见过的“闭魂棺”上拓印下来的铭文。
他低声念道:“赊的不是饭钱,是命债。”
话音未落,他将符纸贴在了身下的外卖箱底部。
那只已经半灵体化的外卖箱没有开启,箱体却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一股无形的波纹,裹挟着积压了整整七日的、来自无数订单的“差评怨气”,如涟漪般扫过下方的仓库。
刹那间,所有金属罐都发出了剧烈的震颤。
“咔哒、咔哒……”
封口的合金螺栓,竟像是被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拧动,自动松脱。
罐内那些液态的恐惧素,如同有了生命的活物,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涌出,却并未散落一地,而是化作一道道黑紫色的细流,诡异地倒流回地面,渗入水泥地的裂缝之中,仿佛地下有无数饥渴的嘴巴在疯狂争抢着这顿“大餐”。
一名离得最近的打手骇然回头,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身后那高大的货架,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轮廓——一个穿着古代襦裙的小女孩身影。
那女孩的虚影缓缓抬起手,指尖隔空轻点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一个金属罐。
“砰!”
罐身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内部残存的液体彻底爆开,在地面上凝成一行歪歪扭扭的血字:
偷食者,偿百倍。
“啊——!”
那名打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他的眼球中渗出两行细密的血珠,口中含混不清地喃喃着:“她……她说……下一个……是你……”
其余的打手魂飞魄散,转身就朝仓库大门狂奔,却绝望地发现,所有出口不知何时都已被一层厚重的灰雾封锁。
雾气中,一个个古旧衣柜的虚影若隐若现,紧闭的门缝里,透出窥视般的幽幽冷光。
高塔之上,陈三皮的视网膜上,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悄然浮现:
【“怨念质押”结算完成,你已获得临时权限:“阴债追溯”。】
他身后那只黑色的外卖箱微微一震,内壁的血色铭文上,缓缓浮现出一句全新的批注:
【逃者,债随形动。】
天亮之前,陈三皮潜入了“安宁管理总局”位于城市边缘的一间外围档案室。
他依旧穿着那身外卖员的制服,仿佛只是个在禁睡时代依旧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将一个“特殊包裹”递给了值班的警卫。
“先生,您的加急早餐。”
那名睡眼惺忪的警卫狐疑地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食物,只有一张写着字的符纸,和一支小巧的录音笔。
符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回收恐惧素,兑换安眠券。
警卫脸色一变,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一个男人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嘶吼声从中爆出:
“沈知微!你是沈知微!!你不是她!!”
声音凄厉,充满了绝望与不甘,正是沈知节最后的遗言。
录音循环了三遍,随即戛然而止。
三小时后,禁睡论坛的加密版块内,一条消息引爆了所有潜水的大佬:两名代表资本方利益、刚刚被安宁局秘密逮捕的“速达”高管,在审讯室内毫无征兆地暴毙。
尸检报告被内部人士泄露——死因:脑组织大面积出现微型裂痕,如同被千万次噩梦反复碾压所致。
老K的账号紧随其后发布了一条意味深长的帖子:“有人用鬼神当催收员,欠债的,小心闭眼就见催命符。”
正午,阳光刺眼。
陈三皮终于回到了城中村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
他关上门,将最后一块从老K那里换来的“安眠香火”点燃,置于伤痕累累的外卖箱之中。
火焰没有呈正常的橘黄色,而是一种圣洁的银白,映照出墙上用木炭画出的七个潦草圆环——那是数据中心地下祭坛服务器阵列的复刻图。
他咬破指尖,蘸着自己那尚且温热的鲜血,在最中央的圆环里,郑重地写下了三个字:沈知节。
但这还没完,他又在名字下方,补了一句批注:非替身,乃共犯。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外卖箱陡然剧烈震颤起来,箱体表面,一颗又一颗殷红的血珠接连渗出,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迅速汇聚、蠕动,最终拼出了一行全新的字迹:
【下一站:深蓝实验室。预约订单已生成。】
陈三皮缓缓抬起头,疲惫不堪的目光投向窗外。
远处,市中心最高那栋摩天楼的巨型广告屏上,一则奢侈品的广告画面一闪而过。
画面切换的瞬间,一只青紫色的、属于孩童的手,仿佛从屏幕的另一端,缓缓推开了一扇虚拟的衣柜门。
与此同时,整条街的公共广播系统似乎出现了故障,一阵细微的电流声后,一个稚嫩的童声轻轻响起,带着一丝天真而诡异的笑意:
“哥哥,轮到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