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早朝,我将贺兰部细作渗透的证据——从王博士账册到老周头的供词,从鹰喙戒指到迎客楼搜出的布防图绸缎,一一呈于御前。
御案上的狼头戒指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殿内百官屏声静气,连檐角的铜铃都似凝固了声响。
“二十年细作藏于军器监,宗室旁支牵涉其中,贺兰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声音掷地有声,“臣恳请陛下,即刻下令搜捕京城内外所有与‘银铃客’相关之人,彻查宗室与边贸往来,绝不容许北狄势力再染指中原!”
九弟出列附议,将银铃暗号、三角纹铁器、酒局等线索串联成链:“据老周头供认,贺兰部在郑州、云州等地均有据点,以铜哨为号传递消息。儿臣奏请陛下调派三百精骑奔赴郑州,并查封周边据点,同时封锁云州榷场,暂停与贺兰部所有互市。”
“准!”父皇手指在御案上轻叩,目光扫过阶下诸臣,最终落在那枚戒指上:“传朕旨意,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凡牵涉贺兰部细作之人,无论官阶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另,命兵部即刻调整云州布防,增派火器营驻守,若贺兰部敢越界半步,无需奏请,直接开火!”
旨意一下,朝堂内外雷厉风行。
捕快们按图索骥,从宗室旁支的府邸里搜出了与老周头同款的银铃;郑州据点的铜哨被截获,顺藤摸出十余名潜伏的细作;云州榷场查封时,竟在贺兰部商队的货箱里翻出了仿造的手铳零件,与军器监图纸上的错漏处分毫不差。
七日后,边关快马传报——贺兰部首领遣使求见,声称愿交出所有在中原的细作,换回被擒的使者与商队。
父皇命我与九弟为正副使,前往云州边境交涉。
深秋的云州寒风凛冽,两军对垒的空地上,贺兰部使者披着狼皮斗篷。
“七殿下、九殿下,我部愿归还所有截获的军器图纸,赔偿边民损失,只求重开榷场。”
使者语气谦卑,却在提及“银铃客”时眼神闪烁,“那些细作皆是私自行动,与首领无关。”
九弟冷笑一声,将一叠供词扔在他面前:“私自行动?老周头供出的联络暗号,与你们首领帐下亲卫的哨声一模一样。还要我把你们藏在漠北的火器作坊地图也拿出来吗?”
使者脸色骤变,我上前一步,声音在风中更显冷硬:“想重开榷场可以,先交出所有潜伏细作的名册,销毁所有仿造火器,再派王子入质京城。否则,军器监新制的虎蹲炮,不介意在贺兰部的王帐旁试试威力。”
寒风卷着沙砾掠过甲胄,贺兰部使者望着远处营帐里隐约露出的火器轮廓,终于低头:“我……我即刻回报首领。”
三日后,贺兰部送来名册,焚毁了火器作坊,连当年俘虏老周头的将领也被捆送军前。交接仪式上,九弟将那枚鹰喙戒指扔给使者:“告诉你们首领,中原不是他们能觊觎的地方。再敢伸爪子,就别怪我们剁了它。”
回程的路上,云州的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九弟忽然笑道:“七哥你看,这风沙再大,也盖不住咱们军器监的烟火气。”
我望着远处正在操练的火器营,炮口在余晖里闪着金属的光。
或许贺兰部的威胁并未彻底消除,或许暗处仍有未揪出的细作,但只要军器监的炉火不熄,只要身边有他并肩,这江山的安稳,便有了最坚实的依仗。
马车碾过边境的土路,车厢里飘进的风沙味里,竟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香——想来是临行前,九弟往行囊里塞了把承礼居的桂花干。
那香气在凛冽的风里愈发清劲,像极了我们走过的路,虽有风雨,终得晴朗。
马车行至云州城时,贺兰部的信使已在城门外等候,手里捧着烫金的盟书,还有一叠厚厚的名册。
“首领已按殿下之意,将所有潜伏细作的姓名、据点尽数列出,”信使单膝跪地,将名册举过头顶,“漠北的火器作坊已焚为灰烬,三王子明日便启程随殿下入质京城。”
九弟接过名册,指尖划过纸面,目光在几个熟悉的名字上停了停——其中竟有两位宗室远亲,想来是当年被银铃客拉拢的外围。
“还算识相。”他将名册递给身后的亲卫,“把这些名字抄送给三司,一个都别漏了。”
我望着远处贺兰部营地升起的狼烟,那是他们焚毁火器作坊的信号,在深秋的天空里散成淡淡的灰雾。
“盟书我看过了,”我对信使说,“若有一字虚言,虎蹲炮的射程,能到你们王帐。”
信使额头冒汗,连连叩首:“不敢欺瞒殿下!首领说了,愿以贺兰部狼图腾为誓,此生不再犯边,若违此誓,天地共诛。”
九弟忽然笑了,从行囊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时,承礼居的桂花香混着风沙漫出来。
“你们首领不是想要重开榷场吗?”他将半捧桂花干倒在信使面前的空碟里,“告诉你们王帐里的人,这是中原的味道。好好守着盟约,往后榷场里,有的是比这更香的东西。要是不守规矩,下次送来的,就是火药味了。”
信使捧着空碟,眼里满是敬畏,连声道谢后退下。
风卷着桂花的清香掠过城墙,我忽然觉得,这味道比任何盟誓都更有分量——它藏着承礼居的安稳,藏着军器监的烟火,也藏着我们守住江山的底气。
“七哥,”九弟拽了拽我的衣袖,指着城墙上新换的戍卒,“你看他们手里的手铳,都是军器监新制的,射程比老款远了三成。”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夕阳下,戍卒们的甲胄泛着冷光,手铳的金属部件在余晖里闪着自信的光。
“等三王子到了京城,让他去军器监看看,”我说,“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中原手艺。”
马车再次启动时,桂花干的香气在车厢里弥漫开来,与风沙味交织在一起,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稳。
九弟靠在车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车板,节奏轻快得像延和院檐角的铜铃。
“等回了京城,承礼居的桂花该落尽了吧?”他忽然说,“明年开春,咱们再种棵新的,就种在军器监的院子里,让工匠们也闻闻这香味。”
我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儿时他往我砚台里撒桂花的模样。
那时的桂花落在纸上,是少年的顽皮;如今的桂花混着风沙,却成了守护江山的底气。
“好啊,”我笑着应道,“等新桂花开了,就用它酿坛酒,庆祝咱们守住了这万里河山。”
车窗外,云州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在边境的星辰。
远处的贺兰部营地一片寂静,想来他们已明白,有些边界不能越,有些底线不能碰。
而我们,带着一身风沙与桂香,正往家的方向走去——那里有等待着的炉火,有将开的新桂,还有永远并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