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不是身体。
是灵魂。
从“归墟”那片永恒的、死寂的灰白,坠入了一片……充满了尖叫、哭泣、和腐朽气味的……混沌。
那道灰色的、如同巨大闪电般的“裂口”,像一条贪婪的、不稳定的食道,将他们两人,狠狠地,吐了出来。
“噗通——!!!”
冰冷的、粘稠的、带着一股浓烈腥臭味的液体,瞬间,将他们吞没。
陈九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水。
一片他无比熟悉的……江水。
但,那不是水。
那更像一锅熬干了所有生命、只剩下最纯粹的毒液和怨念的……浓粥。它漆黑,粘稠,像流动的石油,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腐烂了千年的尸骸般的……恶臭。
他下意识地,想要呼吸,但吸入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污浊的、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腐蚀掉的……灰白色浓雾。
那雾气里,夹杂着无数个细微的、凄厉的、绝望的……哀嚎。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这股恶臭和哀嚎的冲击下,剧烈地,翻腾,绞痛。
这就是……“人间”?
这就是他用尽一切,也要回来的……地方?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令人绝望的……“憋屈”,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这江水,迅速地,污染,侵蚀。他体内那股刚刚与林瑶融合的、灰色的混沌力量,都在这股更加庞大、更加纯粹的“归墟”之力面前,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地狱般的江水彻底同化时,一只冰冷的、柔软的、却又充满了力量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
是林瑶。
她没有说话,但一股温暖而纯净的、如同清泉般的意念,顺着他们相连的手,流入了他的体内。
那股意念,像一道坚固的屏障,暂时地,将外界的污秽,隔绝了开来。
陈九,缓缓地,缓过了神。
他拉着林瑶,从那粘稠的、漆黑的江水中,艰难地,探出了头。
他看到了。
看到了一片……末日。
天空,是病态的、铅灰色的。没有太阳,没有云,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仿佛要压垮整个世界的……灰白。
江面上,不再有船只,不再有生机。
只有……“怪物”。
无数个由淤泥、骸骨和江水混合而成的、扭曲的、怪诞的“东西”,正在江面上,肆虐。它们像一群被从地狱深处释放出来的、饥饿的疯狗,疯狂地,撕咬着一切它们能碰到的东西。
一个由无数只苍白手臂纠缠而成的、巨大的“水蜘蛛”,正将一艘早已沉没的货轮残骸,拖入更深的水底。一条长着无数张痛苦人脸的、巨大的“水蛭”,正吸附在江边的大桥上,贪婪地,吸食着桥墩里残留的……“生气”。
而在这片混乱的、地狱般的景象中央,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存在”,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那是一个……由无数骸骨,堆积而成的……“山”。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它像一座不断生长的、由白骨构成的活火山。无数的残肢断臂,无数的头颅脊椎,都在它的“山体”上,疯狂地,蠕动,组合,形成一张张扭曲的、哀嚎的……脸。
它就是……青具捞尸人计划中的“守门人”。
是“归墟”之力,在现实世界,凝聚成的……具象。
它,似乎,也发现了他和林瑶这两个……不速之客。
那座由骸骨构成的山,猛地,一震。
“吼——!!!”
一声震天的、仿佛能撕裂苍穹的咆哮,从它的“山体”深处,爆发了出来!
那咆哮,不是声音。
那是纯粹的、物理性的……冲击波!
江面上,那粘稠的黑色江水,被这声咆哮,硬生生地,掀起了一道数十米高的、巨大的……水墙!
而那座骨山,也动了。
它的一条“手臂”——一条由无数根脊椎骨和肋骨拼接而成的、长达百米的、巨大的……触手,从它的“山体”上,猛地,伸了出来!
那触手,像一条从地狱深处探出的、白色的巨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的呼啸声,朝着江面上那两个渺小的身影,狠狠地,抽了过来!
速度快到极致!
陈九甚至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巨大的、遮天蔽日的白色阴影,在他的瞳孔中,不断地,放大,放大!
他要死了。
他刚刚从“归墟”里逃出来,就要死在这片……他曾经最熟悉的江面上。
这宿命般的、充满了黑色幽默的结局,让他那颗刚刚重新开始跳动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
但,就在这时。
异变,再生。
“嗡——!!!”
一股冰冷的、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穿刺他灵魂的……“共鸣”,从他胸口那柄镇龙钩里,猛地,爆发了出来!
那股共鸣,不是针对他。
而是……针对那条正在向他抽来的、巨大的骨触手!
他突然,感觉到了。
他感觉到了那条触手的“构成”。他感觉到了里面每一根骸骨所蕴含的……“怨念”。他感觉到了它和“归墟”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发现,他能……“理解”它。
不,不止是理解。
他能……“命令”它!
因为,他现在,是这柄“破封钩”的“容器”。而这条触手,它所有的力量,所有的规则,都源自于“归墟”,源自于这柄钩子所代表的……“阴”面。
他,在某种意义上,是它的……“主人”!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疯狂,如此的不可思议。
但,它,就是事实!
陈九,没有丝毫的犹豫。
在生死一线间,他遵从了自己最本能的……直觉。
他缓缓地,抬起了那只依旧干瘪、但却充满了力量的……左手。
他没有调动任何力量,他只是,对着那条正在呼啸而来的、巨大的骨触手,轻轻地,一挥。
一个无声的、却不容置疑的……命令,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通过镇龙钩,传递了出去。
“……停下。”
“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条足以将一座小山都夷为平地的、巨大的骨触手,在距离陈九不到一米的地方,猛地,一僵!
它,停住了。
就那么,静止在了半空中。
它那由无数骸骨构成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发出“咯吱咯吱”的、不堪重负的声响。它似乎在抗拒,在挣扎,但在陈九那股源自“规则”本身的、绝对的“命令”面前,它所有的反抗,都显得那么的……无力。
陈九体内的煞气,与那骨触手所散发出的邪气,在空中,形成了一种……剧烈的、无声的……对冲。
黑色的江水,以他们为中心,被这股力量,硬生生地,排开,形成了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巨大的、真空的……圆形地带。
那灰白色的、充满了怨念的浓雾,也被这股力量,驱散,露出了上方那片铅灰色的、死寂的天空。
陈九,拉着林瑶,站在这片短暂的“真空地带”的中央。
他抬起头,看着那座因为触手被停住而开始剧烈震颤的、由无数骸骨构成的……骨山。
他不再恐惧,不再绝望。
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平静的……审视。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捞尸人。
他,现在是这片地狱里,一个新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