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之内,空气仿佛在陆羽话音落下的瞬间凝固了。
福伯端着茶杯的手剧烈地一抖,那温热的茶水泼洒出来,溅湿了他灰色的布衣袖口,他却浑然不觉。下一刻,“啪”的一声脆响,那只青瓷茶杯脱手而出,摔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四分五裂。
碎片与茶水,狼藉一地。
管家陆安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一双眼睛在自家大人和那位面如死灰的老者之间来回打转,大气都不敢出。
福伯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他那双本就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惊骇与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最不可思议的鬼神之事。他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陆羽的【察言观色】技能,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解读着眼前这位老仆的一切。
【目标:福伯。】
【情感状态:极度恐惧(深红)、难以置信(紫)、绝望(灰)……】
【生理反应:心率瞬间飙升至一百四十,瞳孔放大,手部肌肉痉挛,呼吸急促……】
他甚至能捕捉到,福伯在茶杯脱手前,下意识地朝门口方向瞥了一眼,那是一种被戳穿所有伪装后,本能的、想要逃离的反应。
陆羽没有追问,也没有露出丝毫得意的神色。他只是平静地站起身,亲自走到福伯面前,弯下腰,将地上最大的一块瓷片捡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甚至还带着几分文人的雅致,但这番举动,落在福伯眼中,却比任何严词厉色的逼问都更具压迫感。
“福伯,年纪大了,手脚不稳也是常有的事。”陆羽的声音温和依旧,像是在安抚一位受惊的长辈,“陆安,还愣着做什么?快给福伯换一杯新茶来,要热的。”
陆安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应了一声,几乎是跑着去收拾残局了。
前厅里,只剩下陆羽和福伯两人。
陆羽重新坐回主位,端起自己的茶碗,轻轻吹了吹热气,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他看着魂不守舍的福伯,轻声开口,语气像是闲聊家常:“福伯不必惊慌。我并非在你府上安插了眼线,我这小小的侍御史,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福伯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疑窦。
“我只是……”陆羽顿了顿,目光投向门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街角那个伪装的茶摊,“……眼神好一些罢了。”
“从道政坊到我这永乐坊,需穿过三街六巷,寻常马车,要走半个时辰。福伯的马车却只用了不到三刻,这说明车夫刻意催马,行色匆匆,想必是有急事。”
“福伯进门时,脚步沉稳,呼吸均匀,显然不是因私事而急。可你坐下后,却只坐了半个椅面,背脊挺直,这是常年侍奉主上养成的规矩,也是内心紧张,随时准备起身的表现。”
“最有趣的,还是福伯带来的这幅《兰亭集序》。”陆羽的目光落在那卷价值连城的画轴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等神品,便是宰相府也未必能轻易拿出。豫王殿下却以此赠我一个九品官,礼太重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重礼之下,必有所求。”
他每说一句,福伯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陆羽放下茶杯,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至于那个卖茶博士……福伯,你可知寻常的茶博士,双手最易被茶水浸泡得发白发胀,指节粗大。而那位‘茶博士’,双手虎口处却有厚茧,指腹平滑,那是常年握持兵刃才会留下的痕迹。更何况,他的眼神太锐利了,不像是在看客人,倒像是在盯着猎物。”
“我猜,福伯从王府出来时,一定与他对视了一眼,对吗?所以你才会如此紧张,因为你知道,你今日来我这陆府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福伯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落,双膝跪地,整个人俯身下去,苍老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陆大人……陆大人救救我家殿下!”
这一声呼喊,嘶哑、绝望,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再无半分刚才的从容与体面。
陆羽没有去扶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着。他知道,只有当对方所有的伪装和防备都被彻底击碎后,露出的“诚意”,才是最真实的。
【叮!】
【投资对象“李旦”的关联人物“福伯”产生剧烈情绪波动,其忠诚与绝望,间接反馈至投资对象!】
【李旦情感状态更新:【结盟意愿(浅绿)】->【生死托付(深绿)】!】
【气运值再次提升!当前气运值:1950\/!】
【恭喜宿主!精准的情感打击与心理洞察,获得超额回报!奖励稀有物品:【凝神香】一盒。点燃此香,可令使用者精神高度集中,思维敏捷度提升三成,持续一个时辰。】
成了。
陆羽心中一定,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福伯伏在地上,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大人明鉴……您……您说得都对!那些人,那些鹰犬,就像跗骨之蛆,日夜不休地盯着王府!殿下的一言一行,见了什么人,读了什么书,甚至……甚至连一天用了几张纸,都会被记录在册,送到宫里去!”
“殿下他……他哪里是什么与世无争啊!他是不敢争,不能争!他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连扑腾一下翅膀,都会引来主人的猜忌和鞭打!”
“前日大人赠书,殿下如获至宝,却也彻夜难眠,生怕因此引来祸事。可他又不甘心,他说……他说陆大人是这满天乌云下,唯一透过缝隙照进来的一缕光,他想抓住这缕光……”
“所以,殿下才命老奴冒死前来,送上这幅字。他说,若是陆大人也惧怕这潭浑水,不肯收礼,那便是天意如此,他便认命了。若是大人收了……收了,那便是他此生唯一的知己,唯一的希望!”
福伯抬起头,老泪纵横,他看着陆羽,眼中充满了乞求。
“大人,我家殿下,是真的苦啊!”
陆安端着新茶回来,看到这一幕,吓得手里的托盘都差点掉了。他张着嘴,看看跪在地上的福伯,又看看稳坐泰山、神情莫测的自家大人,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来送礼的吗?怎么还跪下了?
陆羽终于站起身,亲自将福伯搀扶了起来。
“福伯,快起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地上凉。”
他将福伯按回椅子上,又从陆安手里接过新茶,亲手递到福伯颤抖的手中。
“茶,要趁热喝。”
福伯捧着热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羽。
陆羽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福伯,你回去告诉豫王殿下。”
他走到那卷《兰亭集序》前,轻轻抚摸着古朴的卷轴,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说,这幅字,我很喜欢。刀鞘之论,更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门外,那眼神,锐利如刀。
“另外,再替我给他带句话。”
“请他明日,再看看府门斜对面的那个茶摊。”
“告诉他,那个眼神锐利的卖茶博士,大约是觉得卖茶无趣,想换个行当了。”
福-伯的瞳孔,再一次骤然收缩!
他失声叫道:“大人的意思是……”
陆羽没有回答,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然后看着目瞪口呆的福伯,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
送走了失魂落魄,却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福伯后,陆安终于忍不住了。
他关上前厅大门,凑到陆羽身边,压低了声音,急得满头是汗。
“大人!我的亲大人!您……您刚才说的是真的?您要把那个……那个卖茶的给弄走?”
“怎么,有问题?”陆羽反问。
“问题大了去了!”陆安都快哭了,“福伯都说了,那是宫里派来的鹰犬!是天后的眼睛!您动他,那不等于是在天后的眼睛里扎针吗?这……这是要抄家灭门的死罪啊!”
陆安围着陆羽团团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咱们……咱们拿什么去弄走他啊?派人去打?还是去吓唬?那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是咱们干的吗?”
陆羽看着他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他走到书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绝望的陆安。
“谁说,我要用打的,或是用吓的?”
陆羽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那笑容,看得陆安心里直发毛。
“有时候,要让一个人从一个地方消失,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他,也不是赶走他。”
“而是……”
陆羽顿了顿,目光落在了书房里,那只装着太平公主所赠匕首的锦盒上,悠悠地说道:
“给他一份,他无法拒绝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