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此番可谓是身负双重伪装。
明面上,他是来自长朔军镇,押运“重要物资”的边军军官。
持着伪造的文书路引,面容平凡,风尘仆仆。
暗地里,在那些平岗寨人的眼中,他又是那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平岗寨七当家连信。
意图在这鱼龙混杂之地,钓出真正的大鱼。
实际上,他是藏身其后,身在巡山司,在任六扇门的都头!
一入茶马道城,陆沉便深切体会到何为真正大城的气象。
这与他熟悉的安宁县简直是云泥之别!
安宁县虽是一县之治所,但规模有限。
城内除了县衙,巡山司,拳馆,商会等几处是盖的大气沉稳,多数街巷仍是土路。
内城稍显齐整,铺着青石板,有一些像样的宅子,主干道上几家大的铺子,便已算是繁华了。
外城就破烂的多。
他出身的雨师巷就是泥泞的小巷子,每逢下雨都会泥泞不堪。
寻常百姓多为生计奔波,底层之人若无一技之长,难免困顿。
而这道城,则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城墙高阔,垛口森严,护城河水流湍急。
踏入城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可供四辆马车并排驰骋的,清一色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主干道。
平整如镜,车马行人络绎不绝。
道路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
绸缎庄、酒楼、茶肆、银号、货栈……鳞次栉比。
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混杂成一片。
即便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偏街小巷,其路面也多是碎石或砖块铺就。
远比安宁县的土路规整。
街道上往来行人衣着光鲜者众多,贩夫走卒虽也辛苦,但面色红润,精神头十足。
显然在这座繁华巨城中,只要肯卖力气,总能找到活路,不至于忍饥挨饿。
而视线越过那些寻常屋舍,便能望见内城方向那些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的深宅大院与楼阁。
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昭示着此地权贵富商的奢靡生活。
陆沉寻了城中一家中等规模的客栈住下,选了一间临街的上房。
推开雕花木窗,下方便是川流不息的人潮。
各种口音的叫卖、交谈声扑面而来。
空气中混合着食物、香料、皮革和马匹的复杂气味,一派生机勃勃。
他立刻吩咐曲红,按照平岗寨的联络方式,在客栈附近以及城西市集的几个特定角落留下了暗号,静待鱼儿上钩。
等了约莫半日,黄昏时分,曲红便悄然来报:“大人,有回应了,对方约在翠红楼会面。”
陆沉闻言,眉头微挑:“翠红楼?那是什么去处?”
曲红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神情,压低声音道:“是道城西市这边最有名的青楼。”
陆沉一时无语。
这才刚到道城第一日,接头地点就选在烟花之地?
这要是传回安宁县,他这“少年英雄”、“陆都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黄征那挤眉弄眼的怪笑。
“唉。”
陆沉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为了公事,没办法,只好牺牲一下本都头的清誉了。”
入夜,茶马道城仿佛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白日里的喧嚣并未散去,反而在万千灯火的点缀下,变得更加迷离而富有诱惑。
主干道上,悬挂着各式灯笼的店铺将货物摆到了街边,亮如白昼。
马车,轿子往来穿梭。
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与客商在仆从的簇拥下,流连于各个酒楼与销金窟。
丝竹管弦之声从沿街的阁楼里飘出,与喧哗的人声交织在一起。
陆沉换上一身质地不错的绸缎长袍,覆着那张中年军官的面皮,做出一副边地豪客的派头,大摇大摆地来到了位于西市最繁华地段的翠红楼。
但见这翠红楼,门面装潢得富丽堂皇。
数盏巨大的红灯笼将门前照得一片暖昧的绯红。
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莺莺燕燕们倚在栏杆旁,挥舞着香帕。
娇声软语地招揽着过往的客人。
几个伶牙俐齿的龟公在门口迎客。
见陆沉衣着体面,气度不凡,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哎哟!这位爷面生得很,是头回来咱们翠红楼吧?快里面请!保证让您宾至如归!”
一名风韵犹存、珠光宝气的老鸨扭着腰肢过来,未语先笑,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这位大爷,瞧着就是贵客!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这儿的姑娘啊,吹拉弹唱,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保管伺候得您舒舒服服!”
陆沉故作熟稔地哈哈一笑,随手抛出一小块碎银给那龟公,对老鸨道:“给本大爷开个清静点的上房,再叫个懂事的姑娘来陪酒!”
“好嘞!爷您楼上请!”
老鸨见其出手阔绰,更是热情。
她亲自引着陆沉上了二楼一间颇为雅致的包房。
房内熏香袅袅,布置奢华。
红木桌椅,锦缎铺床,与外间的喧闹隔绝开来。
片刻后,房门轻响,一名身着水红色纱裙,体态风流,面容娇媚如花的年轻女子端着酒水款款而入。
她眼波流转,自带三分媚意。
轻轻掩上房门后,对着陆沉嫣然一笑,声音软糯:“妈妈让月奴来伺候大爷,大爷打哪儿来啊?瞧着风尘仆仆,一路辛苦了呢。”
陆沉心知,这就是他们接头用的暗号。
他按照曲红事先交代的切口,端着酒杯,故作豪迈地回应道:“长朔横云寨,走了五天五夜,路经三县之地,才到此处。”
那自称月奴的女子闻言,脸上的娇笑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然与恭敬。
她迅速上前一步,竟是单膝跪地,低声道:“月奴见过七当家!”
“三当家得知您李代桃僵、假扮官军的妙计,大为称赞,特命我等在此策应等候,听候七当家差遣!”
陆沉心中一定,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
他压低声线,模仿着连信那略带阴冷的语气:“起来说话。城里情况如何?其他几路‘货’到了吗?”
月奴起身,谨慎地回道:“回七当家,从长朔出来的押运队伍,已有四批落入我们手中。”
“可惜,仔细搜查,都未找到大当家要的那东西!尤其是那块天地奇石,更是踪影全无!”
“三当家判断,李长梁那老狐狸定然还有后手,真正的‘货’恐怕还在后面,或者走了更隐秘的路线。”
陆沉思忖片刻,又问道:“三当家如今送来了多少人马?藏在何处?”
月奴答道:“三当家命了五十余名好手,分批潜入,如今都藏在西市的银钩赌档后院,那赌档的老板,是我们平岗寨早年布下的暗子,绝对可靠!”
陆沉点头,又抓着其他的细节询问一番。
感觉已经将平岗寨的各种布置全部掌握下来,他才心中满意。
正事谈完,陆沉便想让她先行离去。
然而,他刚要开口,却见那月奴忽然又换上了一副媚意横生的模样,水蛇般的腰肢一扭,便软软地贴近过来。
一双玉臂自然而然地就要缠上陆沉的脖颈,吐气如兰,声音带着几分幽怨与娇嗔。
“七当家~!这许久不见,难道就只想谈这些打打杀杀的公事么?月奴好想你啊!”
陆沉心头猛地一跳,暗叫不好!
这女子竟是连信的姘头?!
曲红怎么没提前告知此事!
这要是露了馅,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身体瞬间有些僵硬,正飞速思考该如何推辞,既不崩人设,又能摆脱这温香软玉的纠缠。
却见月奴见他反应冷淡,撅起红唇,满脸幽怨地嗔怪道:“七当家!你的心真是偏到胳肢窝去了!心里怎么就只有妹妹,半点都没有我!”
“妹妹?”
陆沉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心中一动。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含糊其辞地顺着她的话问道:“她可也来了道城?近来可好?”
月奴气哼哼地松开手,扭过身子,酸溜溜地道:“哼!她好着呢!”
“如今可是三当家眼前的红人,自然是跟在三当家身边,哪里像我,只能在这烟花之地苦等当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