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的春节,在喧闹的爆竹声和家人的团聚中悄然度过。对于远航集团而言,这个春节意味着对过去一年辉煌的庆祝,也意味着新一年征程的开始。正月初八一过,深圳这座年轻的都市便如同上紧了发条,迅速从节日的慵懒中苏醒,而最显着的标志,便是如同潮水般从全国各地涌来的返工大军。
二月十九日,年味尚未完全散尽,深圳火车站已然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泡面味和一种急切期盼的气息。出站口如同决堤的河口,源源不断地吐出拎着大包小包、面色疲惫却又眼神明亮的年轻面孔。他们来自湖南、四川、江西、河南……怀揣着改变命运的梦想,涌入这片创造奇迹的热土。站前广场上,招工的中介举着简陋的牌子,用带着各地方言的普通话高声吆喝,形成一幅充满原始生命力和竞争压力的生动图景。
与此喧嚣一墙之隔,远航集团总部大楼的顶层办公室,却保持着一种高效的宁静。宽大的落地窗外,可以远眺城市部分街景,但那汹涌的人潮在此处看来,只是无声流动的背景。
萧远站在窗前,手中端着一杯清茶,目光掠过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投向更远处正在施工的塔吊。他的思绪已经从春节的温馨氛围中彻底抽离,回到了集团未来发展的棋盘上。去年的高速扩张,沪京两地的初步立足,带来了喜悦,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管理压力和竞争挑战。王健的影子,如同幽灵,开始在更广阔的区域浮现。下一步,该怎么走?是继续高歌猛进,开辟新战场,还是如他与婷婷商量的那样,暂时放缓脚步,苦练内功?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地产事业部总经理赵经理。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萧总,没打扰您吧?”赵经理恭敬地问道。
“没有,老赵,来得正好。春节回家一趟,感觉怎么样?”萧远转过身,走到会客区的沙发旁坐下,示意赵经理也坐。他注意到赵经理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和几张报纸。
“谢谢萧总关心,家里都挺好。”赵经理在萧远侧面的沙发坐下,将笔记本放在茶几上,“就是这来回一趟,感触颇深啊。”
“哦?怎么说?”萧远来了兴趣,他知道赵经理是个有心人,尤其对市场动向有着猎犬般的嗅觉。
赵经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递过了那几张报纸:“萧总,您先看看这个,是春节前后几天的《湘省日报》和《中部经济参考》,我特意让老家的亲戚寄过来的。”
萧远接过报纸,快速浏览。报纸上除了常规的春节报道外,在一些不显眼的位置,刊登着一些关于省内经济发展规划、尤其是重点提到“加快老旧城区改造,改善居民生活环境”之类的政策性文章。文章篇幅不长,用语也比较官方,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很容易被忽略。
“这些报道,看起来没什么特别。”萧远抬起头,看着赵经理,等待他的下文。
“单看报道,确实不起眼。”赵经理身体微微前倾,打开了话匣子,“但结合我这次回家的亲眼所见,就觉得有点意思了。萧总,您是知道的,我就是湘省长沙人。”
萧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今年春节我回去,发现市里面好几个老城区,确实破败得厉害,基础设施老化,居住环境很差。但有意思的是,当地政府似乎已经有意识地在推动一些小的改造项目,只是力度不大,缺乏有实力的开发商介入。”赵经理说着,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观察和数据。
“更重要的是,我回来的时候,特意在长沙火车站多待了一会儿观察。”赵经理的语调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您猜怎么着?虽然南下广东的人流依然庞大,但我注意到,有很多人,特别是年纪稍长、有一定手艺或者在广东积累了几年经验的务工者,他们下车的方向不是出站,而是转乘去往省内其他地市,或者就在长沙本地寻找工作机会!我问了几个老乡,他们都说,现在老家省城和发展快的市里,机会也多了,工资虽然比深圳低点,但离家近,生活成本低,算下来更划算。”
萧远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赵经理观察到的这个现象,与他潜意识里对未来中国区域经济发展梯次转移的模糊认知不谋而合。沿海地区成本攀升,产业和劳动力向内地回流,是必然趋势。只是这个趋势在1996年初,还只是初现端倪。
“你的意思是,”萧远沉吟道,“内陆省份的中心城市,可能会迎来一波发展机会?尤其是伴随着旧城改造这类政策推动?”
“萧总明鉴!”赵经理用力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您看,像长沙这样的省会城市,本身有较好的工业基础和科教资源,人口基数大。现在沿海产业转移的苗头已经出现,加上地方政府有意改善城市面貌,这旧城改造,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和风向标。”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而且,最关键的是,相比深圳、上海甚至北京,这些内陆中心城市的房地产市场,竞争程度要小得多!本地的开发商实力普遍不强,缺乏成规模的开发经验和资金实力。像王总那样级别的对手,目前眼光都还盯着沿海热点城市和北京这种特殊地方,暂时还看不上内地市场。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一个机会窗口。”
萧远没有立刻表态,他端起茶杯,慢慢呷了一口。赵经理的分析很有见地,也符合市场规律。但他需要更可靠的依据来支持决策。毕竟,远航刚刚经历了高速扩张,资源和管理能力都承受着压力。贸然进入一个全新的、看似“低层级”的市场,风险与机遇并存。
就在这时,他心念微动,意识沉入脑海中的系统界面。
淡蓝色的光幕浮现,经验条停留在LV21,距离升级还有一段距离。他默念指令,调用了【资讯分析】功能。这个功能每日会提供一些经过筛选的商业政策信息,但很多时候信息是碎片化的,需要使用者自己去联想和解读。
光幕上刷新出几条今日的资讯简报,其中一条不起眼的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中部某省份近期召开内部经济工作会议,强调盘活城市存量土地资源,探索多元化旧城改造模式,吸引社会资本参与……”
这条信息非常模糊,没有指明具体省份,也没有具体政策,更像是一种风向性的提示。但结合赵经理带来的地方报纸信息和他亲眼所见的务工人员流向变化,几条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系统的【风险预警】功能在对“投资内地二三线城市旧城改造”这个模糊概念进行扫描时,给出的评估是“风险可控,潜在收益中等,需谨慎选择具体项目和合作方”,准确率维持在系统当前的等级水平。这至少说明,短期内不存在巨大的政策性风险。
萧远放下茶杯,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他看向赵经理,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老赵,你这个春节没白过啊。观察得很细致,分析得也很有道理。由小见大,从人流的变化看到区域经济的趋势,这是我们做地产、做投资必须具备的敏感性。”
得到老板的肯定,赵经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萧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稳,“越是看到机会,越要冷静。我们远航现在摊子铺得不小,上海、北京刚刚立足,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去巩固。内部的管理和资源整合,也是当务之急。”
赵经理连忙点头:“萧总,我明白。我的意思不是说立刻大举进入,而是觉得,这或许可以作为一个战略储备的方向。我们可以先派一个小团队,去长沙这样的城市做更深入的前期调研,摸清楚具体的政策细节、土地情况、以及本地主要竞争对手的实力。甚至可以尝试接触一下当地政府,看看他们的诚意和合作模式。如果机会确实很好,竞争又不激烈,我们可以考虑用较小的投资,先做一个试点项目,比如一个小型的商业综合体或者高品质的住宅小区,打响我们的品牌,积累在内地运作的经验。这样进可攻,退可守。”
萧远仔细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画着圈。赵经理的这个提议,显得更加务实和具有可操作性。先期投入不大,重在试探和积累经验,符合他“谨慎扩张,巩固消化”的整体思路。
“试点项目……”萧远沉吟着,“这个思路不错。就像当年我们在深圳做第一个楼盘一样,不求最大,但求最精,做出标杆效应。”
他思考片刻,做出了决定:“这样,老赵,你这个想法很有价值。你牵头,从地产事业部抽调一两个精干、可靠、有调研能力的人,组成一个秘密调研小组。就以……嗯,就以考察内地投资环境的名义,先去长沙,重点就围绕你刚才说的旧城改造机会,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深入摸底。不要声张,尤其注意避开王健那边可能存在的眼线。调研报告直接交给我。”
“是,萧总!我马上就去安排人选,尽快出发。”赵经理精神一振,立刻领命。他知道,萧总这是将他的建议落到了实处,虽然只是前期调研,但已经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记住,”萧远强调道,“调研要扎实,数据要准确。不仅要看机会,更要看清风险,尤其是地方政策的延续性、土地获取的合规性,以及潜在的隐性成本。我们需要的是真实、全面的判断,而不是一份充满乐观想象的可行性报告。”
“您放心,萧总,我一定挑选最稳妥的人,把工作做扎实。”赵经理郑重保证。
“好,去吧。有进展随时向我汇报。”
赵经理起身,拿起笔记本和报纸,向萧远微微躬身,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脚步沉稳中带着一丝急切。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萧远再次走到窗前,看着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的人群。那些稚嫩而充满希望的面孔,那些背着行囊的身影,他们不仅是这座城市的建设者,也是消费潜力的基础,更是区域经济变迁最敏感的风向标。
赵经理的观察,像是一道微光,照亮了全国版图上另一块可能充满机会的区域。系统的辅助资讯,则像是给这道微光加上了一个模糊的聚焦镜。
“中部……二三线城市……”萧远低声自语。全国性的布局,眼光不能只局限于沿海的黄金地带。广袤的内陆,蕴含着巨大的发展潜力和市场需求。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在全力消化沪京成果、强化内部管理的同时,预先布下一两颗闲棋冷子,为未来的发展埋下伏笔,这正是高明的战略家所为。
春天的气息已经弥漫在深圳的空气里,万物复苏,也孕育着无限的转折与可能。这次由春节返工潮引发的思考,或许将成为远航集团战略棋盘上,一枚影响深远的新落子。但此刻,它还需要时间的酝酿和更细致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