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八月二十二日,傍晚。肆虐广州的台风“贝斯”早已过境,只留下被洗涤一新的天空和满地狼藉。夕阳的余晖透过租赁小屋唯一那扇小窗户,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屋内,气氛却比窗外的霞光更加炽热。
经过连续十余天的奋战——从台风预警前的紧张准备,到风雨同舟的相互扶持,再到灾后敏锐捕捉商机、高效销售应急物资——萧远、马婷婷、周伟华三人组成的“临时小队”不仅安然度过了天灾,更凭借智慧和汗水,将最初投入的六百元本金,奇迹般地变成了一千五百多元的现金。利润高达九百元,几乎是在十天之内实现了资产的翻倍增长。
此刻,这些面额不一的纸币和硬币,被马婷婷细致地清点、分类,整齐地码放在铺着旧报纸的方桌上。昏黄的煤油灯光笼罩着这座小小的“钱山”,也映照着三张年轻而充满激动与憧憬的脸庞。
周伟华搓着手,围着桌子转了两圈,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难以置信:“远子,婷婷,咱们……咱们真的办到了!九百块啊!比我之前在工地干大半年挣得还多!”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眼眶甚至微微发红。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他们从被骗后身无分文、寄人篱下的谷底,凭借自己双手和头脑重新站起的最有力证明,意义远超越数字本身。
马婷婷没有像周伟华那样外露,但紧抿的嘴唇和发亮的眼眸也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小心地将最后几枚硬币摞好,轻声说:“数了三遍了,没错,是一千五百三十七块八毛五。”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萧远和周伟华,语气带着一种踏实后的轻松,“这下好了,本钱回来了,赚了这么多,连我弟弟下学期的学费都绰绰有余了。”对她而言,这笔钱不仅意味着生存保障,更意味着能够回报家庭,减轻父母的负担。
萧远相对最为冷静,他站在桌旁,双手撑着桌面,目光深沉地注视着这些钱。他的心跳同样很快,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对未来的清晰规划。成功的喜悦之后,他思考的是如何让这成功的雪球继续滚下去,越滚越大。他知道,松散的合作可以共度一时难关,但要成就事业,必须要有明确的规则。
“这钱,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挣来的。”萧远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周伟华的兴奋和马婷婷的感慨都吸引过来,“它证明了我们之前的路子是对的,也证明了我们三个人拧成一股绳,力量有多大。”
他直起身,目光依次看过周伟华和马婷婷,眼神坦诚而坚定:“但这次能成功,有运气的成分,是台风给了我们机会。这种机会不常有。我们不能指望天天有台风。要想长远地走下去,走得稳,走得远,我们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碰到事情临时凑一起,赚了钱再说。得有个章程。”
周伟华收敛了笑容,点点头:“远子,你说得对。是该立个规矩。你说咋办,我和婷婷都听你的!”他对萧远的信任,经过这次台风期间的种种,已经变得毫无保留。
马婷婷也轻轻颔首,表示赞同。她欣赏萧远这种不被眼前胜利冲昏头脑的冷静。
“好,那今天,咱们三个就开个会,把我们这个小团队的事情,正式定下来。”萧远拉过两条长凳,示意三人都坐下。小小的方桌,成了他们第一个“董事会”的会议桌。煤油灯的光晕在三人中间跳跃,仿佛象征着希望与未来。
“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钱怎么分,怎么用。”萧远开门见山,这是合伙的基础,必须首先明确。他拿起那叠钱,先数出两百元,郑重地推到马婷婷面前。
“婷婷,这二百块,是你当初入股的钱。现在连本带利先还给你。亲兄弟,明算账。这钱必须首先分清楚。”萧远的语气不容置疑。
马婷婷想推辞:“萧远,这钱放在一起当本钱继续滚不是更好吗?我不急着用……”
萧远摇摇头,态度坚决:“不行。一码归一码。这二百块是你的本金,还给你,天经地义。我们接下来的合作,必须建立在账目清晰的基础上。这是信任的基石,不能含糊。”他经历过被骗,深知财务清晰的极端重要性。
马婷婷看着萧远认真的眼神,心中触动,不再推辞,默默地将钱收好,低声道:“谢谢。”这一声谢谢,不仅仅是为了还钱,更是为了这份尊重和明晰。
萧远接着指向桌上剩下的钱:“这一千三百多块,我的想法是,暂时我们三个人都不分红,全部留作我们下一步生意的本钱!我们现在这点钱,看着不少,但真想干点事,还差得远。我们需要更多的本金去进货,才能把生意做大,赚更多的钱。”
周伟华立刻表态:“我没意见!钱放远子你这里管着,我一百个放心!跟着你干,有奔头!”他文化不高,但认准了萧远的能力和为人。
马婷婷也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我也同意。钱放在一起,力量才大。现在分红,是杀鸡取卵。”她用了句成语,显示出不同于普通打工妹的见识。
“好!”萧远看到两人如此支持,心中暖流涌动,“那这笔钱,从今天起,就是我们三个人共同的‘创业基金’了。以后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无论大小,婷婷,”他看向马婷婷,“都由你负责记账,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周我们核对一次。”
“好,我一定记好。”马婷婷郑重答应,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拿出一个新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在扉页上工整地写下了“远婷伟合作账本”字样,并在下面标注了起始日期:1990年8月22日。“远婷伟”,取三人名字中各一字,这个小小的细节,让萧远和周伟华都感到一种正式的归属感。
“第二件,是分工。”萧远继续部署,“我们三个人,各有所长。我的想法是:我主要负责找货源、谈价格、定方向,算是……牵头的人。对外打交道的事情,我多承担一些。”这是基于他拥有系统和未来见识的优势,也是作为核心决策者的责任。
“伟华,”他看向周伟华,“你力气大,人也活络,熟悉广州的大街小巷。以后进货、搬运、还有在外面摆摊销售时的照应,防止有人捣乱,这些需要体力和场面的活,主要你来负责。咱们那辆二手三轮车,以后也归你调度。”这个分工充分发挥了周伟华的优点。
周伟华一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保证货物平平安安运回来,顺顺利利卖出去!”
萧远最后看向马婷婷,语气变得柔和而充满信任:“婷婷,你心细,字写得好,算数快,而且……”他顿了顿,“你对女孩子喜欢什么,对日常用品的价钱质量,比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敏感得多。以后管钱、记账、还有帮我们参谋进什么货、哪种款式好卖,这些内务和选品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就是我们的大管家和采购总监。”
马婷婷没想到萧远如此看重她的意见,尤其是“选品”这项,让她感受到了极大的尊重和价值感。她脸颊微红,但眼神坚定,用力点头:“我会尽力做好的。账目一定清晰,进货也会多打听比较。”
这个分工方案,充分考虑了三人的特点和优势,周伟华和马婷婷都感到非常合理,且对自己在团队中的定位清晰而重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萧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我们从今天起,就是一个团队,是合伙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以后有什么想法,不管好的坏的,直接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我一个人头脑发热,差点把大家带进沟里。”他这是在反思上次被骗的教训,也是在确立团队决策的原则。
周伟华用力拍了拍萧远的肩膀:“远子,过去的事不提了!咱们现在是一条心!你说往东,我周伟华绝不往西!”
马婷婷也微笑着说:“萧远,我们相信你。以后我们一起商量着来。”
一种基于绝对信任、权责清晰、目标一致的伙伴关系,在这个狭小简陋的租赁屋内,借着煤油灯的光芒,正式确立。这比桌上那一千多块钱,更让萧远感到踏实和充满力量。
会议结束后,周伟华借口去检查一下三轮车,识趣地离开了小屋,留下萧远和马婷婷单独相处。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马婷婷仔细地将钱用布包好,放进一个带锁的小木匣里,钥匙小心地收好。她抬起头,正对上萧远凝视她的目光。
“怎么了?”马婷婷微微侧头,轻声问。
“婷婷,”萧远看着她被灯光柔化的侧脸,语气真诚,“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也谢谢你能拿出那二百块钱。”那二百元,在当时,是她全部的希望和勇气。
马婷婷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更轻了:“我相信你……也相信我们自己选的路。”这句话,含义深远,已超出了单纯的商业合作。
萧远心中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胸中涌动。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放在桌上的手背上。马婷婷的身体微微一颤,但没有躲开。她的手有些凉,但在萧远温热的掌心下,渐渐回暖。
窗外,广州的夜空繁星初现,预示着明天又将是一个晴朗的日子。而屋内,一段充满希望与挑战的合伙征程,才刚刚正式启航。新的起点,已然在他们紧握的手中,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