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在时空回廊中与万千自我达成和解、初窥归一之境的玄妙过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其引发的深层共鸣,悄然穿透了心镜牢笼的壁垒,波及到了其他被困于各自幻境中的同伴。
铁风只觉周遭光影一阵剧烈的扭曲、模糊,仿佛整个空间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撕裂、重组。铸剑谷那熟悉无比的、混合着炭火焦香、金属腥气与汗水味道的空气,瞬间被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仿佛凝固了万年的血腥气所取代。耳边不再是呼啸的山风和叮当作响的锻锤声,而是死一般的寂静,一种沉重得足以压垮灵魂的死寂。
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眼前,不再是青云宗内熟悉的铸剑台,而是……北境铸剑谷!那个他出身、成长、最终却眼睁睁看着恩师惨死、基业被毁的铸剑谷!但眼前的景象,并非记忆中的断壁残垣,而是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那个血腥之夜最惨烈的时刻——屠杀刚刚结束,烈火仍在舔舐着残破的建筑,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熟悉的身影,有他朝夕相处的师兄弟,有看着他长大的叔伯长辈,他们身上插着箭矢,布满刀痕,鲜血汩汩流出,汇聚成一条条蜿蜒的小溪,浸湿了他脚下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和血液的铁锈味。
而在这一切惨状的正中央,那座象征着铸剑谷荣耀与传承的、高达丈余的玄铁砧台之上,赫然钉着一个人!
是他的师父,老铸剑师铁狂骨!
老人魁梧的身躯被一柄燃烧着幽蓝色幽冥鬼火的长矛,从后背贯穿前胸,死死地钉在冰冷的铁砧上!他花白的头发散乱,沾满了血污和灰烬,曾经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圆睁着,却已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的痛苦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死死凝固在瞳孔深处的、未能守护住一切的巨大悲恸与不甘!他的双手,那双能化腐朽为神奇、锻造出无数神兵利器的、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无力地垂落在铁砧两侧,指尖距离他平日里最心爱的那柄重锤,仅有寸许之遥,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师……师父!!!”
铁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兽,不顾一切地朝着铁砧冲去。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想要拔出那柄该死的长矛,想要抱住师父逐渐冰冷的身体。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幽蓝鬼火长矛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巨石,猛地荡漾、破碎开来!
血腥味、焦臭味、师父的尸体、满地的同门……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一座铸剑台前,但环境却变成了青云宗内他自己的铸剑室。炉火熊熊,映照着他因惊骇和悲痛而扭曲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灵炭气息和金属预热后的味道。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但……他手中握着的,却不是自己常用的那柄千锤百炼的精钢重锤,而是一柄形状古朴、却沉重无比、通体散发着不祥幽光的暗紫色巨锤!锤头之上,隐约可见扭曲的魔纹流转。而铸剑台上放置的,也非寻常铁胚,而是一块不断蠕动、仿佛拥有生命、散发出贪婪与暴戾气息的、拳头大小的暗红色“血肉魔金”!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
“铸!以汝之魂火,锻此‘噬魂魔金’,成‘戮神之刃’!功成,可得无上之力,逆转生死,复活汝师!”
声音充满了诱惑,却又带着致命的威胁。
铁风浑身剧震,下意识地想要扔掉这邪门的锤子和魔金。但他的手却不听使唤,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高高举起了那柄暗紫巨锤。一股狂暴的、充满毁灭欲望的力量,从锤柄涌入他的手臂,席卷全身。他怒吼着,试图抵抗,但那力量远非他所能抗衡。
“咚!!!”
重锤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地砸在了那块蠕动的“噬魂魔金”之上!
没有金铁交鸣的脆响,只有一声沉闷得如同敲击在腐肉上的、令人牙酸的闷响。魔金剧烈地扭曲、收缩,发出尖锐的嘶鸣。而就在锤落的瞬间,铁风眼前猛地一花——师父被钉死在铁砧上、圆睁双目的惨烈景象,如同烙印般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甚至能感受到那长矛上幽冥鬼火的冰冷刺骨,能闻到师父鲜血的腥甜气息!
“呃啊——!”铁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这精神上的冲击远比肉体的痛苦更甚。
“不够!魂火不足!再来!”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满的催促。
铁风的手臂再次不受控制地举起重锤。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想要阻止,但徒劳无功。
“咚!!!”
第二锤落下,魔金再次扭曲,嘶鸣更甚。而师父遇害的场景再次浮现,这一次,他甚至看到了师父嘴角溢出的一缕黑血,听到了师父喉咙里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充满痛苦的嗬嗬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弱……连师父都保护不了……”一个充满怨毒和自责的声音,仿佛是他自己的心声,在脑海中回荡。
“咚!!!咚!!!咚!!!”
一锤,又一锤。铁风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迫重复着这恐怖的锻造。每一锤落下,都伴随着师父惨死景象的清晰重现,一次比一次详细,一次比一次逼真,一次比一次更深刻地折磨着他的神经。那暗紫巨锤仿佛在抽取他的生命力、他的精神力,甚至是他的灵魂之力,注入那块邪恶的魔金之中。魔金逐渐被锻打出雏形,一柄散发着滔天煞气的匕首虚影开始显现,但铁风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眼神越来越黯淡。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邪恶的锻造一点点榨干,连同记忆、情感、乃至自我,都要被熔铸进那柄注定带来毁灭的“戮神之刃”中。而复活师父的希望,却如同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看看你……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力量,变成了什么样子?”突然,一个熟悉而嘶哑的声音响起。
铁风猛地抬头,只见铸剑台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虚幻的身影——正是师父铁狂骨!但并非那被钉死的惨状,而是他生前最后时刻,浑身浴血、拄着断剑、挡在铁风身前时的模样。老人的魂魄虚影凝视着他,眼中没有责怪,只有深不见底的悲伤和疲惫。
“风儿……你忘了……我们铸剑师一脉,最初是为了什么而举起锤子吗?”师父的亡魂缓缓开口,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带着无尽的沧桑,“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征服,更不是为了逆转那不可逆转的生死……”
就在这时,冰冷的声音再次催促:“魂火将熄!最后一锤!定乾坤!”
铁风的手臂再次被操控着,举起那仿佛重若山岳的暗紫巨锤,锤头幽光暴涨,就要朝着即将成型的魔金匕首做最后的锻打!这一锤下去,或许匕首即成,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将随之彻底破碎,融入这柄魔刃之中!
“是为了守护啊……傻孩子……”师父的亡魂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守护心中值得守护的人,守护那份……薪火相传的‘匠心’……”
“守护……匠心……”铁风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如同暮鼓晨钟,在他近乎绝望的心灵中炸响。
最后一锤,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即将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铁风布满血丝的双眼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不是疯狂,而是顿悟的清明!
“不——!!!”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这怒吼中蕴含的不再是痛苦和绝望,而是决绝的意志!他不再试图对抗那操控他手臂的外力,而是将全部的意念、全部的精神、全部对师父的思念、对铸剑谷的眷恋、对“守护”二字的理解,统统灌注到自己那柄一直背负在身后、却在此幻境中被忽略的玄铁重剑之中!
“我铸的不是刃!是心!!是守护之心!!!”
“铿——!”
一声清越无比、如同龙吟般的剑鸣骤然响起!他背后的玄铁重剑仿佛被注入了灵魂,自动出鞘半尺,爆发出璀璨却并不刺眼、反而充满厚重坚韧之感的土黄色光芒!
这光芒瞬间驱散了暗紫巨锤的邪异幽光,也定住了那即将落下的致命一锤!
“咔嚓!”
那柄暗紫巨锤在这纯正的守护剑意冲击下,竟寸寸碎裂,化为飞灰!铸剑台上那块“噬魂魔金”也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蒸发,发出凄厉的尖啸后彻底消失不见。
周围青云宗铸剑室的景象也随之崩塌、消散。
铁风发现自己重新站在了北境铸剑谷的废墟中,但不再是那血腥的屠杀现场,而是月明星稀、寂静无人的残破谷地。师父的亡魂虚影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欣慰的、如释重负的笑容,正缓缓消散。
“师父……”铁风哽咽着,跪倒在地,朝着师父消散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一次,他的心中不再是撕心裂肺的悲痛和自责,而是充满了沉甸甸的责任与传承的使命感。
他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玄铁重剑。剑身传来一阵温热厚重的波动,仿佛与他心跳同频,血脉相连。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意相通、如臂指使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明白,这不是简单的驾驭兵器,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剑合一。
他并未获得逆转生死的力量,但他找到了比力量更重要的东西——铸剑的本心,守护的意志。这颗历经淬炼的“匠心”,将指引他未来的每一步。
幻境,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