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在这一刻变成了最残酷的赛道。
每一棵扭曲的树干,每一根垂落的藤蔓,每一块湿滑的岩石,都是阻碍他通往希望的障碍。
林夜的肺部如同被火焰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背上狂熊的身体像一座滚烫的山,沉重地压在他的意志之上。汗水、雨水、血水混杂在一起,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入泥土,但他没有哪怕一秒钟的停顿。
他的大脑已经屏蔽了疲惫和痛苦,只剩下幽灵在频道里不断更新的坐标,和那唯一的目标——十五公里外的秘密医院。
“左转,穿过那片沼泽地!可以避开一支正在靠近的巡逻队!”幽灵的声音急促。
林夜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齐腰深的恶臭沼泽。冰冷粘稠的泥浆瞬间包裹了他的双腿,每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潭。
背上的狂熊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微弱的呼吸几乎要断绝。失血过多让他开始出现低温症的症状,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撑住!”林夜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能感觉到背上那座山的生命之火正在一点点熄灭。
必须更快!
他怒吼一声,双腿的肌肉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硬生生地从沼泽中趟出一条路来。
就在他即将冲出沼泽的边缘时,几道手电筒的光柱突然从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中扫过,伴随着几句模糊的交谈声。
是敌人的巡逻队!
林夜的身体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雕塑般融入了沼泽边的阴影之中。他缓缓地蹲下身,只露出半个头在水面上,连呼吸都彻底屏住。
光柱来回扫荡,其中一道甚至从他头顶几米外掠过,照亮了水面上漂浮的腐烂树叶。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是对狂熊生命的无情消耗。
幸运的是,巡逻队并没有发现他们,嘈杂声渐渐远去。
林夜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又在原地等待了整整一分钟,确认安全后,才像一头挣脱束缚的巨鳄,猛地从水中窜出,继续向着目标点狂奔。
他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视野开始阵阵发黑,但他的脚步却依旧坚定。
又跑了不知多久,当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炸开的时候,前方丛林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闪了出来,用一支老旧的莫辛纳甘步枪对准了他。
“站住!口令!”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黝黑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警惕。
“夜王。”林夜吐出幽灵给他的接头代号,声音沙哑得如同破裂的鼓。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放下了枪,眼中露出了一丝惊喜和敬佩。显然,林夜这个名字,已经在反抗军的通讯频道里传开了。
“快!这边!”少年不再多问,立刻转身带路。
在少年的带领下,林夜穿过一片用藤蔓和树叶伪装起来的隐蔽入口,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震。
这里没有洁白的墙壁和先进的设备,只有几个用军用帆布和木头搭建起来的巨大帐篷,隐藏在一处被巨大岩壁环绕的天然洼地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消毒水味和血腥味。
这就是雨林医院。
帐篷里,几十张用木板和竹子搭成的简易病床上,躺满了呻吟的伤员。他们大多是当地的武装人员,缺胳膊断腿的随处可见。几个穿着沾满血污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正步履匆匆地穿梭其间,忙碌得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蜂。
“医生!快!这里有重伤员!”带路的少年大声喊道。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岁的老医生闻声快步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林夜背上已经彻底昏迷的狂熊,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快!把他放到那边的手术台上去!”
林夜小心翼翼地将狂熊放在一张由几块木板拼成的“手术台”上。
老医生戴上听诊器,又用手电筒照了照狂熊的瞳孔,随即用一把剪刀“嘶啦”一声剪开了狂熊破烂的作战服。
当狂熊身上那纵横交错、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时,周围几个帮忙的护士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根肋骨断裂,其中一根刺穿了肺部,造成了气胸。左臂粉碎性骨折,全身多处贯穿伤和钝器伤,失血超过三千毫升……他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老医生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气,快速地说出诊断结果。
他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看着林夜,沉声道:“必须立刻手术,把他肺里的空气排出来,然后取出弹片,处理内出血。但我们这里没有血浆,麻醉剂也只剩下最后半支。手术的成功率,不到三成。”
“救他。”林夜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但那双赤红的眸子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会尽力。”老医生点了点头,不再废话,“阿桑,准备手术!把我们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
手术开始了。
帐篷里唯一的一盏大功率汽灯被点亮,将小小的手术区域照得通明。老医生戴上已经缝补过好几次的橡胶手套,拿起一把在酒精灯上烤过的手术刀,神情专注得如同一位即将开始创作的艺术家。
林夜被请出了手术区。
他靠在帐篷的支撑柱上,看着那块被白布隔开的区域,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在这里,他引以为傲的格斗技巧、神乎其神的枪法,都变得毫无用处。他只能等待,像一个最无助的家属,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喝点水吧,朋友。”一只粗糙的手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
林夜转过头,看到一个断了一条腿、缠着绷带的中年男人正对他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谢谢。”林夜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
“你就是‘夜王’吧?”中年男人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敬佩,“炸掉卡伦的工厂,干掉‘毒牙’卫队,还在几百人的围剿里救出自己的兄弟……你做的事情,我们想了十年都不敢想。”
林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手术区的方向。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那条空荡荡的裤管:“我这条腿就是在卡伦的矿场里被打断的。我的妻子和女儿……被他们卖进了园区,再也没有出来过。”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早已流干了眼泪的绝望。
旁边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年轻人也接口道:“我全家都是种咖啡豆的,卡伦的人来了,说我们的地归他了,要么给他当奴隶,要么就死。我阿爸反抗了一句,就被他们当着我的面活活打死……”
“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和卡伦有血海深仇。”中年男人看着林夜,眼神变得无比郑重,“我们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救你的兄弟,是为了复仇。但是,你的敌人,不只是卡伦,而是他背后那个吃人的制度,那个把我们所有人都不当人看的黑暗世界!”
林夜沉默地听着。
他看着帐篷里这一张张或痛苦、或麻木、或燃烧着仇恨火焰的脸。
他想起了名单上那一串串冰冷的数字。
在这一刻,那些数字不再是数字,而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变成了一声声绝望的哭喊。
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救沈梦,是为了给死去的战友一个交代,是为了救被俘的狂熊。一切都源于个人的情义与责任。
但现在,他忽然明白了。
这场战争早已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战争。
他要面对的也不仅仅是卡伦和天蝎座。
而是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的罪恶。
就在这时,手术区的白布被掀开了。
老医生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出来,他摘下沾满血污的口罩,脸上看不出喜悲。
“手术……结束了。”
林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