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却不再看她，目光转向沈朝歌，语气似乎缓和了些，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
“罢了，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也值当你亲自跑来闹这一场？仔细气坏了身子，没得失了身份。”
他这话，明着是轻斥沈朝歌小题大做，实则却是将容贵人的行为定性为不懂事，轻飘飘揭过，又巧妙地将德妃从这浑水中摘了出来，免得节外生枝。
这一番话，既全了沈朝歌的面子和她那骄纵的性子，也狠狠敲打了容贵人，让她知道什么人是她惹不起的。
沈朝歌心中明镜似的，立刻顺杆往下爬，依旧带着未消的气性：
“臣妾就是气不过！她今日敢打臣妾的宫女，明日就敢骑到臣妾头上来！陛下若不重重罚她，臣妾…臣妾就不回去了！就在这缀霞轩门口哭，让所有人都看看，臣妾这个贵妃当得多窝囊！”
她甚至扭过身去，背对着萧彻，一副耍赖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萧彻眼底那丝笑意更深，几乎要溢出来，面上却做出一副拿她毫无办法的无奈表情：
“你啊，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一旁仍在抽泣、脸颊红肿的小禾，道：
“小禾既受了委屈，便赏她半年的份例，再赏些上好的伤药，好好养着，压压惊。”
萧彻此次的处置，竟只是赏了小禾，对容贵人却未加任何实质性的惩罚，这大大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众人都以为贵妃会不依不饶，哭闹不休。
没想到，沈朝歌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立刻见好就收，转过身，对着容贵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
“这次就便宜你了！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容贵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和不解，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这并非她所预期的，也绝非是那人想要看到的局面。
萧彻摇了摇头，仿佛对贵妃的跋扈与轻易被安抚毫无办法，上前一步，很是自然地将还在“生气”的沈朝歌揽住，带着她往外走：
“行了，闹也闹够了，跟朕回去。御书房还有些点心，是你爱吃的。”
他的动作亲昵而包容，落在所有宫人眼中，便是陛下对贵妃娘娘极致的宠爱与纵容——
无论她多么骄纵无理，陛下总是无限度地偏袒她、包容她。
沈朝歌依偎在萧彻身侧，半推半就地跟着他走，如同一只被顺毛的猫儿，终于收起了利爪。在经过跪地的容贵人身边时，她看似不经意地投去冰冷的一瞥，那眼神里再无半点之前的娇蛮与委屈，只剩下冰冷的警告与洞悉一切的蔑视。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如刀：
“抱歉了，容贵人，没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容贵人猛地一个激灵，如坠冰窟，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贵妃，竟然从一开始就看透了她的伎俩！
她根本不是在为宫女讨公道，她只是在利用这场闹剧！
走出缀霞轩，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沈朝歌微微侧头，看着萧彻线条冷硬的侧脸，阳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颌线，神情依旧冷峻，却似乎柔和了些许。
而萧彻揽着她腰肢的手掌温热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目光平视前方，深邃的眼底，一片了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一个需要借题发挥，维持宠妃人设，暗中敲打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稳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以便更好地行事。
一个乐意顺水推舟，纵容这份骄纵，既安抚了她，也敲打了后宫，平衡各方势力，同时，也让她欠了他一份情。
这场无声的交易，彼此心知肚明，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宫里的戏，从来都是唱给看得懂的人听的。
而他们，无疑是彼此最好的观众，也是最默契的演员。
回到朝华宫内殿，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屏退左右，让阿箬带着小禾下去上药。
沈朝歌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骄纵蛮横的面具便瞬间剥落，换上的是一片沉静的冷凝，仿佛刚才那个撒泼耍赖的贵妃只是一场幻影。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晚风吹拂而入，带着一丝凉意，稍稍驱散了殿内的沉闷。
她倚着窗棂，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窗沿，发出轻缓而有节奏的笃笃声，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容贵人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真正的较量，始终隐藏在水面之下隐隐波动。
今日之事，看似是她占了上风，实则是她与萧彻心照不宣的一场戏，顺便敲打了那只不知死活的出头鸟。
但这远远不够。
那份来自御书房的“南梁归降官员名单”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尤其是那个被朱砂笔特别标注的“赵莽”。
性暴烈，与漕帮往来甚密，恐生事端……这些信息碎片不断在她脑中组合、碰撞，又散开，如同散落的棋子，等待着棋手的排布。
她需要更确切的消息，需要知道赵莽具体在做什么勾当，与漕帮的哪些人往来，他所谓的“恐生事端”究竟是何事，又会在何时发生。
只有掌握了这些，她才能精准布局，借力打力，将这个双手沾满南梁无辜百姓鲜血的刽子手，不动声色地推向万劫不复的绝路。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极轻的三长两短的叩门声，如同春雨滴落，细微却清晰。
这是内务府总管顺子与她约定的暗号。
沈朝歌精神一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扬声道：
“进来。”
殿门被推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的缝隙，顺子敏捷地闪身进来，又迅速将门掩好。
他脸上惯常带着的那副讨好逢迎的笑容此刻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身份不符的紧张与凝重。
他快步上前，在沈朝歌面前几步远处站定，微微躬身，压低声音道：
“娘娘，您找我。”
沈朝歌点点头，转身走到书案边，提起笔，快速研墨。
墨条在砚台里旋转，发出沙沙的轻响，墨香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