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更漏单调而沉闷的滴答声，和龙榻上那人微弱却逐渐平稳有力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种奇异的宁静。
沈朝歌不知第几次探手试过萧彻额间的温度，那灼人的高热终于退去，只余下一点病后的虚弱潮意。
她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心弦稍稍一松，排山倒海的疲惫便瞬间席卷而来，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千斤铅块。
连日来的惊惧、筹谋、心力交瘁，再加上昨夜衣不解带的救治，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本想强撑着，等一个陛下彻底脱离危险的确切结果，可身体却先一步背叛了意志。
她就那样伏在龙榻边缘，握着萧彻依旧冰凉的手腕、监测脉象的姿势都未曾改变，便沉沉睡去。
褪去了所有平日精心伪装的张扬、尖锐与防备，显出一种难得的、近乎脆弱的静谧。
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嘴角无意识地微微抿着，仿佛在睡梦中依旧在与无形的敌人周旋，不得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龙榻之上，萧彻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振翅的蝶翼。随即，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缓缓睁开。
初醒的迷茫与混沌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便被锐利的清醒与审视所取代。
剧毒侵蚀带来的虚弱感依旧存在，四肢百骸如同被车轮碾过般酸痛沉重，但那股之前缠绕不去的、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烈火焚烧撕裂的剧痛已然消失无踪。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自己被握住的手腕上，顺着那只纤细却意外有力的手向上，看到了伏在榻边沉睡的沈朝歌。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甚至因为伏睡的姿势不适而微微蹙着秀眉，眼下是明显的青黑，脸色苍白，几缕汗湿的碎发被黏在光洁的额角，显得有几分狼狈憔悴，却再无平日那层精心雕琢的、带着毒刺的美艳伪装。
萧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复杂得难以言喻。
他记得昏迷前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记得意识沉浮间那双冷静得近乎残酷、却又精准狠辣地为他施针放血的手，记得那强行灌入他口中、极苦极烈却又带着奇异力量、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回的药汁……
是她。
这是她第二次救了他。
他试着微微动了动手指，骨节发出细微的声响。
几乎是同时，殿外便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争执声，打破了内殿短暂的、脆弱的寂静。
萧彻缓缓闭上眼睛，敛去了眸中的所有情绪，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伏在榻边的沈朝歌却立刻惊醒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和骤然被惊醒后的下意识警惕，瞳孔微微收缩，迅速扫视四周。
沈朝歌眉头微蹙，侧耳细听。
“尔等竟敢阻拦本宫？！好大的胆子！”
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正是德妃王华。
守门的金吾卫声音显得极为为难，却依旧坚定：
“德妃娘娘恕罪，陛下龙体违和，正需静养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贵妃娘娘也在里面守着，寸步不离，请您莫要让奴才们为难……”
“贵妃？”德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恨与质疑，
“本宫乃四妃之首，今日定要见到陛下！”
脚步声响起，伴随着衣物摩擦和推搡的声音，似乎德妃想要硬闯。
金吾卫的佩刀发出轻微的铿锵声，拦阻的态度愈发强硬：
“娘娘请止步！再往前，休怪我等无礼了！”
冲突一触即发。
沈朝歌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德妃可不像那几个朝臣，能用“谋逆”的罪名轻易吓退。
就在她快速权衡利弊、思索对策之际，殿外德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不再是冲着金吾卫，而是刻意提高了音量，清晰无比地穿透殿门，直刺内殿，显然是说给里面的人听的：“苏贵妃！别忘了你的姓氏！别忘了你是如何到这个位置的！若今日本宫见不到陛下，看不到陛下安好，就休怪本宫将你的那些‘秘密’公之于天下！”
龙榻之上，原本闭目假寐的萧彻，眼皮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但他依旧没有睁开眼，仿佛仍在沉睡，只是那放在锦被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弯曲了一下，指尖泛白。
沈朝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德妃此举，看似疯狂，实则是色厉内荏。
她若真有确凿证据，足以一击致命，此刻早已联合朝臣发难，而非在此处虚张声势地威胁。
此刻若强行阻拦，反而显得心虚，可能真的会逼得德妃狗急跳墙，不顾一切地将那些“秘密”捅出去。
心思电转间，沈朝歌已有了决断。
她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拂去了身上的疲惫与脆弱。
她缓步走到殿门处，示意金吾卫稍安勿躁，然后亲自将厚重的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外，德妃王华正与金吾卫僵持不下，一张平日里端庄温婉的脸此刻因激动和愤怒而涨得通红，发髻也有些微散乱，显然是动了真怒。
她看到沈朝歌出现，眼中瞬间迸射出强烈的嫉恨、敌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德妃真是好大的火气。”
沈朝歌站在门内，并未让她进来的意思，声音平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
“陛下需要静养，你在此喧哗，惊了圣驾，这罪名你可担待得起？”
“少和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威胁朝臣的招数在我这没用！”
德妃咬牙切齿，目光如炬，试图透过门缝看向内殿，
“陛下到底怎么样了？让开！本宫要见陛下！”
“陛下很好，只是需要休息。”
沈朝歌挡在门前，寸步不让，眼神却悄然锐利起来，压低了声音，只用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德妃方才说的秘密……本宫倒是好奇得很。只是你要想清楚，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可就再也收不回去了。这后果，未必是你琅琊王氏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