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块碎石轰然落下，彻底封死了来路。身后那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怒吼声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重厚厚的水幕，最终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咚咚声。
黑暗，纯粹得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沈清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大口喘着气，冷汗早已浸透衣背。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惊险突围，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和气力。他下意识地伸手向前摸索，指尖立刻触碰到了一片同样冰冷的衣角。
“凌兄？”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凌无影的声音就在身前尺许，平静依旧，在这绝对的黑暗中给人以奇异的安定感。“调息，噤声。”
沈清羽立刻依言而行，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和内息，同时竖起耳朵，极力倾听周围的动静。
除了彼此细微的呼吸声，便是那从洞穴更深处传来的、永无止境般的阴冷风声，呜咽着，如同鬼魂的低语。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风声中夹杂的那种极其细微、却又无处不在的“窸窣”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脚爪在岩石上爬行，密密麻麻，听得人头皮发炸。
这里绝非善地！
片刻之后，凌无影的声音再次响起，低若蚊蚋：“跟紧我，每一步都需踏准我的落点。”
沈清羽心中一凛，连忙应道：“明白。”
只听极其轻微的衣袂拂动之声，凌无影已然向前掠去。沈清羽不敢怠慢，全力凝聚目力，勉强捕捉着前方那道几乎融入黑暗的模糊影子，施展轻功，小心翼翼地步步紧随。
凌无影的步法精妙绝伦，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似乎仍能清晰地感知到脚下的每一寸地形，总能精准地避开突兀的岩石和隐藏的坑洼。沈清羽依言踏着他的落点前进，果然平稳无比。
这条裂隙通道并非笔直，而是蜿蜒曲折，一路向下倾斜。空气越来越阴冷潮湿，那种诡异的“窸窣”声也愈发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遍布四周的岩壁之中。
沈清羽心中发毛，忍不住低声问道：“凌兄，那是什么声音？”
“是虫。栖息于此地的异虫，以阴煞之气为食，惧光畏阳。”凌无影简短回答，他的感知远比沈清羽敏锐，早已“看”清了两侧岩壁上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无数灰白色小虫，它们啃食着岩石中渗出的阴煞气息，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若非两人气息内敛，且似乎有某种力量让这些虫子有所忌惮（或许是凌无影身上残留的圣骸气息），恐怕早已惊动这恐怖的虫潮。
沈清羽听得头皮发麻，更不敢有丝毫大意。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通道逐渐变得宽敞起来，但地势也越来越低，空气中的阴煞之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沉重冰冷，疯狂地试图钻入人体，冻结气血，侵蚀经脉。沈清羽不得不持续运转内力相抗，消耗极大。
而走在前方的凌无影，却似乎渐渐显露出一丝异样。
他的呼吸声，似乎比平时略微粗重了一分。周身那无形流转、隔绝煞气的无相气韵，也出现了细微的波动。越是深入，这种波动似乎越发明显。
“凌兄，你没事吧？”沈清羽担忧地问道。他想起尊主之前所言，凌无影融合圣骸并未圆满，仍有反噬之忧，此地煞气如此浓重，莫非……
“无妨。”凌无影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沈清羽却敏锐地听出了一丝极力压抑的什么。
突然，凌无影的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了？”沈清羽立刻警惕地停下，握紧刀柄。
前方传来凌无影略带一丝凝重的声音：“到头了。前面是……一片地下煞湖。”
沈清羽努力向前望去，凭借逐渐适应黑暗的微弱视觉，以及前方隐约传来的水波荡漾之声，他勉强看到，通道尽头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下方是一片漆黑如墨、望不见底的水域。水面之上，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灰黑色煞气如同云雾般翻滚流淌，仅仅是站在通道口，那恐怖的煞气压力就让他几乎难以呼吸，内力运转几乎彻底停滞！
这根本就是绝路！如何能渡？
然而，凌无影的关注点却似乎并不在如何渡湖上。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周身的无相气韵波动得更加剧烈，甚至隐隐发出低沉的嗡鸣。
“凌兄！”沈清羽惊骇地看到，凌无影的皮肤表面，竟然开始浮现出那些熟悉的、暗金色的诡异纹路——元始胎印！它们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下方湖水中那浓郁到极致的阴煞之气，仿佛受到了胎印的吸引，竟开始如同百川归海般，丝丝缕缕地脱离湖面，向着凌无影汇聚而来！
“呃……”凌无影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一震，猛地单膝跪倒在地！他双手撑地，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那涌入他体内的精纯阴煞之气，并未被他炼化，反而与他体内原本磅礴浩瀚的无相内力、与那圣骸的力量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三种性质迥异却都强大无比的力量在他经脉中疯狂冲撞、撕扯！
尊主所言非虚！他融合圣骸确实存在巨大隐患，并未圆满。而无相内力与圣骸之力虽同源，却因他的快速提升和缺少关键引导（通灵引？）并未完全水乳交融。此刻，外界这精纯至极的阴煞之气涌入，瞬间打破了那微妙的平衡，引发了可怕的反噬！
“凌兄！撑住！”沈清羽大急，却束手无策！这种层次的力量冲突，他根本无法插手，甚至连靠近都难！那逸散出的混乱气劲如同利刃般切割着四周的空气！
凌无影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皮肤下的暗金纹路明灭闪烁，时而将他映照得如同金身罗汉，时而又被一股灰黑煞气笼罩，显得狰狞可怖。他咬紧牙关，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全力运转无相心法，试图重新控制引导体内暴走的力量，但收效甚微。三种力量的冲突越发激烈，他的经脉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负荷，仿佛随时都会崩裂！
再这样下去，恐怕未被敌人追上，他就要先行爆体而亡！
沈清羽心急如焚，目光疯狂扫视四周，希望能找到一线生机。然而，除了冰冷的岩石和下方那片绝望的煞湖，空无一物。
难道真要绝于此地？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
凌无影怀中，那本得自吴老道的无字皮纸手札，以及那卷古老的《本源经》，似乎因他体内狂暴能量的冲击，竟自动从他衣襟内滑落了出来，掉落在他的身前。
啪嗒一声轻响。
几乎是同时，凌无影那因痛苦而略显涣散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摊开的手札某一页！那一页上，正好有一幅简陋的图案，描绘着一个人形盘坐于汹涌的能量之中，体内数道气流以某种奇特的方式运转交汇，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古字注解！
由于吴老道的潦草和岁月的侵蚀，那图案和字迹本就难以辨认，此前凌无影也未曾特别注意。
但在此刻，身处几乎完全相同的能量冲突困境，看到这幅图案的瞬间，凌无影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
“煞髓……淬炼……逆引归源？！”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那卷《本源经》，内力疯狂注入其中！
经卷之上，那些原本晦涩难懂、无法以常规方式解读的古老文字，在感受到他体内那混乱而精纯的元始胎印之力、圣骸之力以及外来阴煞之力后，竟然如同被激活了一般，开始逐行逐字地散发出淡淡的微光，并投射出一些更加复杂深奥、直指能量本源运行规律的虚影图谱！
这些图谱，与吴老道手札上那幅简陋的图案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却精妙深奥了何止百倍！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身陷绝境，体内力量暴走濒临毁灭……
所有的压力与危机，在这一刻，反而成了激发潜能、逼迫他寻求唯一生路的催化剂！
凌无影眼中猛地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他不再试图强行压制或排斥那涌入体内的阴煞之气，反而按照经卷和图谱所示，开始尝试以一种极其凶险、近乎自毁的方式，引导着那狂暴的阴煞之气，逆向冲入原本已被圣骸和无相内力充盈的经脉深处！
他要兵行险着，借此地的绝世凶煞，强行淬炼融合体内未能圆满的力量！
“噗——！”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漆黑的岩石上，触目惊心！
“凌兄！”沈清羽失声惊呼。
凌无影却仿佛未闻，整个人彻底沉浸到了一种忘我的危险状态之中。他的身体剧烈震颤，体表的暗金纹路与灰黑煞气以更疯狂的速度交替闪烁，周身的气息变得混乱而恐怖，仿佛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但隐隐地，在那极致的混乱深处，似乎又有某种新的、更加深沉可怕的平衡，正在艰难而缓慢地试图建立……
沈清羽屏住呼吸，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
而与此同时，在他们来的方向，那被碎石堵塞的通道深处，隐约传来了极其细微的……挖掘和撞击声！
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打通被堵住的通道！
追兵，快要来了！
前有未知煞湖，后有强敌将至，而凌无影却正处于生死攸关的淬炼关头，动弹不得！
沈清羽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