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岭的战斗，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午后。
黄德贵发了狠，指挥着手下的两个连，向二连阵地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迫击炮、重机枪，将红军阵地前沿打得烟尘滚滚，弹坑密布。
二连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战士们趴在简陋的掩体后面，顶着纷飞的弹雨和四溅的碎石，用步枪、手榴弹顽强地阻击着敌人。不断有人中弹倒下，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焦土，但活着的人立刻补上位置，继续射击。
“连长！三排长牺牲了！”一个满脸烟尘的战士爬到二连长身边，带着哭腔喊道。
二连长胸口一阵剧痛，三排长是他的老部下，也是野猪岭的幸存者之一。他猛地吼道：“哭什么！拿起他的枪，继续打！为牺牲的弟兄报仇！”
“报仇！”阵地上响起一片嘶哑的怒吼。
程铁军在后面的指挥位置，通过望远镜密切关注着前沿的战况。他的心在滴血，每一声爆炸，每一次枪声稀疏，都让他揪心不已。但他知道，必须顶住！只有把黄德贵牢牢钉在这里，杨家庄的群众才能安全转移，才能最大限度地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营长，二连伤亡很大，弹药也不多了！是不是让预备队顶上去？”一个参谋焦急地建议。
程铁军看着地图，又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告诉二连，再坚持半小时！半小时后，交替掩护，向野猪林撤退！命令三连，群众转移完毕后，立刻在野猪林预设阵地，接应二连！”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二连阵地上，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敌人已经冲到了阵地前几十米的地方，双方甚至能看清对方狰狞的表情。
“手榴弹！扔！”二连长声嘶力竭地吼道。
战士们将早已准备好的手榴弹像雨点般扔向敌群。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暂时遏制了敌人的冲锋势头。
“上刺刀！”二连长猛地站起身，端起了上了刺刀的步枪，“同志们！跟白狗子拼了！”
“拼了！”残存的战士们纷纷跃出掩体，如同下山的猛虎，扑向敌人！
惨烈的白刃战在黑云岭阵地前沿爆发。刺刀的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红军战士们怀着为野猪岭弟兄报仇的怒火，个个悍不畏死，往往一个人就能缠住好几个敌人。
程铁军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红了。他知道，这是二连在用最后的血性，为撤退争取时间。
“迫击炮！对准敌人后方，给我轰！掩护二连撤退！”他对着仅有的两门迫击炮班吼道。
炮弹落在敌群后方，虽然精度不高，但也造成了一定的混乱，延缓了敌人后续兵力的投入。
半小时，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当程铁军终于下达撤退命令时，二连能够站着撤出战场的，已经不足一半。
黄德贵看着如同潮水般退去的红军，又看了看阵地前躺满的双方尸体，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连黑云岭都没能完全占领。
“追！给老子追！他们跑不了多远！”他不甘心就这样罢休，命令部队继续追击。
然而，当疲惫不堪、伤亡不小的敌军追到野猪林时，再次遭到了三连和撤退下来的二连残部的联合阻击。野猪林地形更加复杂，红军利用茂密的树林和熟悉的地形，不断用冷枪袭扰，让敌人每前进一步都提心吊胆。
眼看天色渐晚，部队士气低落，伤亡不断增加，而杨家庄的群众早已转移一空，黄德贵知道，这次扫荡行动已经失败了。他不仅没能抢到多少物资，反而损兵折将，灰头土脸。
“妈的！撤！”黄德贵咬牙切齿地下达了撤退命令。来时气势汹汹的两个连，回去时却垂头丧气，带着数十具尸体和更多的伤员。
程铁军站在野猪林边缘，看着敌人狼狈撤退的背影，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悲伤。一营再次付出了血的代价，虽然成功阻击了敌人，掩护了群众，但那些永远留在黑云岭和野猪林的弟兄……他缓缓举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向着战场方向，敬了一个庄严而沉重的军礼。
“打扫战场，收敛烈士遗体，撤回杨家庄。”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沙哑。
……
当杨家庄方向的枪声渐渐平息时，小河湾这边的宁静，也即将被打破。
苏湘云在小河湾村的工作并不顺利。重伤员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缺乏必要的药品，让她心急如焚。疟疾的蔓延也超出了预估，她带来的奎宁远远不够。她忙碌了一整天，几乎滴水未进，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苏医生，歇会儿吧，喝口水。”一个老大娘端着一碗水，心疼地看着她。
苏湘云接过碗，勉强笑了笑：“谢谢大娘，我没事。”她心里记挂着药品短缺的问题，打算明天一早就返回石江村，想办法筹集更多药品再来。
她并不知道，就在村庄外不远处的密林中，几双贪婪而凶狠的眼睛，已经盯了她很久。
“金眼雕”带着他手下的七八个悍匪，如同潜伏的毒蛇，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大半天。他们看着苏湘云在村庄里忙碌的身影，确认了目标。
“大哥，看清楚了，就是那个穿浅蓝色衣服的女医生，身边有十来个红军护卫。”“金眼雕”身边一个瘦小汉子低声道。
“金眼雕”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那道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妈的，等了这么久，总算没白等。记住，动作要快！抓了人就撤！按楚处长给的路线走！”
他们选择在黄昏时分动手，这个时候光线昏暗，便于隐蔽和撤离。
赵立仁潜伏在村庄另一侧的高地上，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一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异常，但这反而让他更加警惕。楚材和“金眼雕”绝不会无故放弃。他再次通过耳塞低呼：“各小组汇报情况！”
“一组正常。”
“二组正常。”
……
“五组……等等！有情况！”五组的位置靠近村庄西侧的一片竹林，“发现可疑人影！大约七八个人，带着家伙，从竹林里摸出来了！正向村口方向移动！看动作，不像普通人！”
赵立仁的心猛地一沉！来了！
“确认目标！是不是朝着苏医生的方向？”他立刻问道。
“是！他们就是冲着苏医生去的！苏医生刚刚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正准备和护卫班离开卫生站！”
“全体注意！目标出现！重复，目标出现！方位村西竹林方向，人数八人左右，携带武器！各小组立刻向村口卫生站靠拢！拦截他们！保护苏医生！”赵立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决绝，他一把抓起身边的驳壳枪，如同猎豹般从高地窜出，向村口猛冲过去！
宁静的小河湾，瞬间被一股凌厉的杀机打破！
苏湘云刚刚背起药箱，在护卫班的簇拥下走出临时作为卫生站的祠堂大门。夕阳的余晖给村庄镀上了一层金色，但她却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就在这时——
“砰！砰！”
几声突兀的枪声从村西方向传来！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有敌人！”护卫班长反应极快，一把将苏湘云拉到自己身后，同时大声吼道，“保护苏医生！找掩体！”
护卫战士们立刻散开，依托祠堂的门柱、墙壁和旁边的柴垛，举枪瞄准枪声传来的方向。
苏湘云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紧紧抱住怀里的药箱，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虽然经历过危险，但如此近距离的袭击，还是第一次。
枪声变得密集起来！显然是护卫班和来袭的匪徒交上了火。
“金眼雕”没想到红军的护卫反应如此迅速，刚一照面就损失了一个手下。他骂了一句，指挥着手下利用树木和地形，与护卫班对射，同时试图寻找机会靠近苏湘云。
“妈的！点子扎手！扔烟！”金眼雕吼道。
一个土匪掏出几个土制烟雾弹，扔向前方。嗤嗤的声响中，浓密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遮挡了双方的视线。
“他们想趁乱摸过来！”护卫班长经验丰富，立刻识破了对方的意图，“瞄准烟雾边缘打！不要让他们靠近！”
子弹在烟雾边缘穿梭，不时传来土匪的闷哼声。
但烟雾也确实干扰了护卫班的视线。“金眼雕”带着两个心腹，利用烟雾的掩护，如同鬼魅般从侧翼迂回，竟然让他们突进到了距离祠堂只有二三十米的地方！
“抓住那个女医生！”金眼雕看到了被战士们护在中间的苏湘云，眼中闪过一丝狞恶，抬手就是一枪！
“小心！”一个年轻的护卫战士猛地将苏湘云扑倒在地。
“噗！”子弹打中了战士的后背，他身体一僵，软软地倒了下去。
“小陈！”苏湘云发出一声惊呼，看着倒在自己身边、鲜血迅速染红土地的年轻战士，大脑一片空白。
“苏医生！”其他战士目眦欲裂，疯狂地向“金眼雕”几人射击，压制得他们抬不起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砰！”
从土匪们的侧后方，突然响起了更加精准而致命的枪声！
赵立仁和他手下的警卫排战士们赶到了！他们如同神兵天降，从匪徒的侧翼和后方发起了猛烈攻击！
“啊！”
“后面有人！”
土匪们猝不及防，瞬间又被撂倒两个。
“金眼雕”又惊又怒，他没想到红军还有埋伏！眼看事不可为，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被层层保护起来的苏湘云，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得手了。
“风紧！扯呼！”他大吼一声，带着剩余的几个手下，借助烟雾和地形的掩护，狼狈不堪地向竹林深处逃窜。
“追！”赵立仁岂能放过他们，立刻带人追了上去。必须把这些亡命徒彻底打疼，否则后患无穷！
村口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烟雾散去，只留下几具土匪的尸体和斑斑血迹。
苏湘云在战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看着地上牺牲的护卫战士小陈，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蹲下身，颤抖着手，想要为小陈合上那双犹自圆睁的、充满不甘的眼睛。
“苏医生，您没事吧？”护卫班长关切地问道，他自己胳膊上也挂了彩。
苏湘云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我没事……快，看看其他受伤的同志……”
她强忍着悲痛和恐惧，重新拿出药箱，开始为受伤的战士们包扎。她的手依然很稳，但脸色苍白得吓人。
当赵立仁带着追击的队伍回来时，战斗已经彻底结束。他们击毙了包括“金眼雕”在内五名土匪，俘虏一人，只有两三个土匪仗着熟悉地形逃脱。
“苏医生，您受惊了。”赵立仁走到苏湘云面前，看着地上牺牲的战士，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和愧疚，“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苏湘云抬起头，看着赵立仁，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感激：“赵队长，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到……”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被土匪抓走，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会对刘肖、对根据地造成多么沉重的打击。
“这是我们的职责。”赵立仁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护送您返回石江村！”
黄昏彻底笼罩了大地，小河湾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却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暗处的匕首虽然被挡开，但握刀的人，依旧隐藏在黑暗中。
苏湘云在赵立仁和警卫排的严密护送下，踏上了返回石江村的路。她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静谧的小河湾，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不仅是医生，也是敌人用来攻击她丈夫、攻击红军的武器。
而石江村指挥部里，刘肖几乎是在同时收到了来自杨家庄和小河湾的战报。
一份是程铁军发来的，字里行间带着疲惫和悲伤，汇报了阻击任务的完成，以及一营再次付出的伤亡。
另一份是赵立仁通过紧急渠道传回的简短讯息：“小河湾遇袭，匪徒击退，苏医生安然，护卫一死两伤。”
刘肖拿着两份电文，久久沉默。杨家庄守住了，小河湾的危机化解了，看似赢得了这两场较量。但他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愤怒。
楚材的“深渊”，已经将矛头直接指向了他的家人。而白建生的军事压力，依旧如同巨石般压在头顶。野猪岭的血迹未干，新的牺牲又已出现。
他将电文轻轻放在桌上，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他知道，更加残酷的斗争，还在后面。他必须变得更强，更冷，更硬，才能保护好他要保护的一切，才能带领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在这血与火的炼狱中，杀出一条生路。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