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探索号那个白色的船影消失在天际线之后,埃利都的苏美尔先民们虽然在何维的“安抚”下没有集体跳河,但他们得了一种“神弃恐惧症”。
具体症状表现为:只要何维离开那个位于高台上的芦苇大棚超过一百米,方圆五百米内立刻就会出现密密麻麻的脑袋。
他在河边看水渠,人群就围在河堤上;他去查看麦田,人群就蹲在田垄里。
甚至当他只是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去撒一泡尿,回来时都会发现几双满含热泪、充满了感激和崇拜的眼睛盯着那片刚刚被“圣水”滋润过的泥土。
这种被几千个缺乏安全感的“巨婴”死死盯住的感觉,让何维背脊发凉。
但对于埃利都那些刚刚拼凑起来的祭司团长老们来说,光是用眼睛“盯”是不够的。
在一间昏暗的泥砖房里,几个浑身涂满白色泥浆表示洁净、头上插着鲜艳羽毛的老头正在进行一场关乎文明存亡的秘密会议。
“盯是盯不住的。”
最年长的长老“库”,用一种洞悉世事的悲凉语气说道,“鸟儿停在树枝上,随时会飞走;只有树根扎进泥土里,大树才挪不动窝。”
“恩基神的脚虽然踩在泥土上,但他没有‘根’。”
另一个长老猛地拍大腿,激动得甚至震落了身上的白泥干粉:“你是说,羁绊!神在这里没有羁绊!”
“是的,神在埃利都只有干活,没有生活。”库长老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属于原始人的狡黠智慧,“如果神在这里有了女人,有了家,甚至有了小恩基,他还会想那个在云端的迪尔蒙乐土吗?”
“对啊!哪怕神要走,如果有一堆喊他爸爸的小神拉着他的长袍……”
长老们互相对视,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苏美尔人的享乐主义价值观里,这就是终极真理:美酒、女人、生孩子,这是凡人活着的全部意义,想必神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一场名为“为神留根”的伟大行动,在埃利都的夜色中悄然展开。
……
第一天晚上。
何维结束了一天的劳作。
他教会了工匠们怎么用当地一种带粘性的胶泥制作更规整的砖模。
回到那个号称神宫、实则是四面漏风的芦苇棚时,天已经全黑了。
他刚推开那个甚至不能称之为门的芦苇帘子,一股浓郁的香味就冲进了鼻孔。
不是他熟悉的烤大麦饼味,也不是酸甜的啤酒味,而是一种混合了玫瑰、麝香以及某种不知名草药的复合型香氛。
何维警觉地伸手去摸腰间的黑铁弯刀,以为有刺客。
“谁?”
借着棚子外面篝火透进来的微光,何维看到自己那张铺着厚厚羊毛毡的“神榻”上,隆起了一团不明物体。
那团物体听到何维的声音,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蠕动起来。
毯子滑落。
一个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的苏美尔少女,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样,赤条条地蜷缩在那里。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因为苏美尔人认为涂油是最高礼节,所以她的肌肤涂满了油,在火光下泛着油光。
那双像受惊小鹿一样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何维,脸上带着羞怯的红晕。
何维:“……”
少女看神没有“降下雷霆”,壮着胆子,按照长老教导的流程,摆出了一个模仿壁画上女神的诱惑姿势。
“伟大的恩基神。”少女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我是大河边最干净的花苞,请您采摘。”
何维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算是怎么回事?
原始版本的仙人跳?
还是职场潜规则?
只不过这次是下属想潜规则老板?
“穿上衣服。”何维的声音毫无波澜,就像是在指挥工匠怎么和泥。
少女愣住了,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恩基,您是嫌弃我不够美吗?还是我不够干净?长老说了,如果不成功,我会被扔进沼泽喂鳄鱼的!”
何维扶额。
这帮长老,简直是道德绑架的一把好手。
他走过去,从地上捡起那堆麻布,也不管什么神性的光辉了,直接丢在少女身上。
“回去告诉那些老帮菜,”何维一边把少女往外推,一边用苏美尔语吐槽,“本神的岁数都能当你祖宗的祖宗了,我不吃这一套!还有,以后谁敢拿喂鳄鱼吓唬人,我就把他先扔下去喂鱼!走走走,带上一袋椰枣,一桶啤酒,算是你的加班费。”
少女抱着啤酒桶,桶上有一袋最好的椰枣,一脸懵逼地走了出来。
躲在暗处观察的库长老痛心疾首:“看来神不喜欢青涩的果子!他嫌太小了!我们需要更成熟、更有风情的!”
……
第二天晚上。
何维特意在芦苇棚门口挂了个木牌子,上面画了个禁止入内的叉。
他掀开帘子,心里祈祷今晚是个平安夜。
结果,这次屋里的香味变了。
如果昨晚是清新的野花,那今晚就是浓烈得让人窒息的熟透的无花果味。
床边坐着一个体态极其丰腴的女人。
不同于昨晚那个羞涩的少女,这位女士显然见多识广。
她身上披着半透明的细亚麻布,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在这个时代简直是超前的时尚。
她一见到何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立刻贴了上来,那熟练的手法,一看就是老手。
“神啊!”女人的声音沙哑而慵懒,“那些没长开的小丫头怎么懂伺候您呢?漫漫长夜,让我来……”
何维像被烫到了一样,一个灵活的侧身滑步,直接闪到了柱子后面。
“打住!大姐!”何维不得不举起双手,“这也是长老们安排的?”
“我是自愿的。”女人抛了个媚眼,扭动着夸张的腰肢,“我的前两任丈夫都死于洪水,我现在是自由之身。长老说,只要能怀上神的子嗣,我就是全埃利都最尊贵的女人。”
“等等,寡妇?”何维嘴角抽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出去!”
这一次,何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动用了作为“神”的威严恐吓,才把这位极其难缠、并且一直在试图给何维普及“繁衍重要性”的热情大姐请了出去。
事后,何维在河边坐了半小时,让冷风吹散了那一身的脂粉味。
他以为这就完了。
但他低估了苏美尔人那种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脑洞。
……
第三天晚上。
何维推开门之前,先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建设。
“无论是少女还是御姐,哪怕今晚来的是苏美尔女王,老子也要把门钉死!”
他掀开帘子。
这次,屋里没有香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膻味?
借着月光,何维看到床边站着一个奇怪的黑影。
高度不对,这黑影只有半人高。
何维点燃了豆油灯,凑近一看。
“噗——!”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站在他床前的,是一头羊。
准确地说,是一头经过精心打扮的山羊。
它的两只羊角上绑着粉红色的丝带,脖子上挂着一串贝壳项链。
最离谱的是,这头羊的两只大眼睛周围,被人用黑色的矿物粉末画上了浓重的眼线,嘴巴甚至似乎涂了点红色的浆果汁。
山羊:“咩?”
它无辜地眨了眨那双画了烟熏妆的大眼睛,似乎在问:你看我美吗?
何维石化了。
足足十秒钟。
一种混合了震惊、荒谬以及想要毁灭世界的冲动直冲天灵盖。
“卧槽——!!!”
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响彻了整个埃利都的夜空。
何维直接提着那头花枝招展的山羊,一脚踹开了芦苇棚的大门,冲着外面那些还在蹲守的长老们咆哮道:
“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鬼?”
长老库吓得从草堆里滚了出来,战战兢兢地磕头:
“恩基息怒!这是因为前两次您都不满意,我们查阅了最古老的泥板传说!”
“传说中,神灵充满了野性!”
“有时候神灵会化身为兽,在山林中寻找快乐,这头圣羊是我们部落里眉眼最清秀的……”
“我清秀你大爷!”何维气得直接飙出了不知道哪个世纪的脏话,连苏美尔语的语法都顾不上了,“我是人!人!我有正常的人类审美!还有,不要把那种神话里的变态口味安在我头上!那是以后希腊那边宙斯的爱好,不是我的!”
何维把那头一脸无辜的“媚羊”塞进长老怀里,气得直喘粗气:“从今天开始,谁再敢往我屋里塞东西——不论是两条腿的还是四条腿的——我就让谁去修一个月的大坝!不用工具,用手挖!”
……
这头羊事件之后,骚扰并没有停止,反而升级了。
既然“暗度陈仓”不行,长老们决定改用“明修栈道”。
第二天清晨,就在何维顶着黑眼圈准备吃早饭的时候,一阵庄严的鼓乐声传来。
只见以库长老为首的祭司团,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抬着各种贡品,簇拥着一位身穿华丽长袍的女子走了过来。
那女子并不是之前那种随便找来的民女,她头戴着金银打制的叶片头冠,手里拿着象征丰收的麦穗,眼神高傲而神圣。
“恩基。”库长老一本正经地跪下,脸上带着那种公事公办的严肃,“为了大地的丰收,为了洪水不再泛滥,我们代表全埃利都的子民,请求您举行‘圣婚’仪式!”
“圣婚?”何维眉毛一挑,他在后世的历史书中读到过。
在美索不达米亚文明里,国王每年春天都要和大祭司通过交合,来象征天地结合,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这帮家伙,居然把这个神圣的习俗现在就搞出来了?
“是的,神与人结合,天空与大地才能贯通,种子才能发芽。”库长老指着那位高傲的女子,“这是我们新推举出的首席女祭司,她拥有最高贵的血统和最完美的身体。”
那位女祭司向前一步,虽然眼神羞涩,但更多的是一种为了全人类献身的使命感。
她开始解那个繁琐的袍子上的绳结……
周围的数千民众屏住呼吸,眼神狂热,仿佛只要这两人当场那个啥,地里的麦子就能瞬间长高三尺。
“停!”
何维感觉头都大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逼婚”了,这是上升到了宗教高度的配种。
如果不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帮迷信的家伙真的会认为明年要饥荒了。
“听着!”
何维站上高台,一把夺过女祭司手里的麦穗。
他并没有看向那个美人,而是举起了麦穗,眼神扫视过全场狂热的民众。
“种子发芽,不靠我在床上那点事!”何维大声说道,“靠的是水渠有没有挖通!靠的是盐碱有没有洗净!靠的是这泥土里有没有肥料!”
他指着身后的鱼骨状水渠系统。
“天空与大地的结合,我已经做过了!那就是把河水引进农田!”
何维看向那个女祭司,甚至调皮地笑了笑:“至于这位美丽的女士,你的职责不是在床上陪我,而是去看守那个大谷仓。记住了,如果有老鼠偷吃,我就唯你是问。”
“从今天起,‘圣婚’就是指——”何维脑筋一转,直接篡改了历史,“指的是水与土的结合!懂了吗?每年这个时候,把水渠闸门打开,就是圣婚!”
全场一片死寂。
长老们面面相觑。
虽然听起来没有直接“办事”那么刺激,但好像也挺有道理?
毕竟恩基是水神啊。
水进田里,不就是进洞房吗?
“水神万岁!”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灌溉就是圣婚!灌溉万岁!”民众们再次欢呼起来,只要有个理由能庆祝,管他是人结婚还是水结婚呢。
人群散去,去渠口庆祝“水的洞房”去了。
何维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终于忽悠过去了。
他回头看了看那个还在发愣的女祭司,无奈地挥挥手:“别愣着了,把衣服穿好。对了,你会算账吗?去帮乌其统计一下库存,这比什么都强。”
那天晚上,何维回到芦苇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来木匠,给自己那个简陋的破门装了一个全埃利都最先进、最复杂的黑铁插销。
这把锁,代表着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最顶尖的科技,专门用来防御这里过剩的热情。
夜晚,他躺在清净的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狂欢声,自嘲地笑了笑:
“在这些纵欲享乐的苏美尔人中间,想当个正经的神,还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