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的儿子李虎,被分配到了“培养基”制作的第一线。
他的任务,是跟着农政司长张武,去收割城郊那些因倒春寒而枯死的禾苗秸秆。
往日里,这些无用的废物会被付之一炬。
但现在,它们成了最宝贵的“土壤”。
李虎看到,城市的另一端,父亲李山带领民政司的队伍,正在挨家挨户地收集着厨余垃圾。
曾经让母亲头疼的、容易腐烂发臭的菜叶果皮,此刻被民政司小心翼翼地装进专门的木桶里,如同收集珍宝。
而在更远处的山脚下,陈岩的工程司已经化身“伐木队”。
他们挥舞着利斧,但砍伐的却不是高大的乔木,而是那些丛生的、无人问津的低矮灌木。
成堆的秸秆、厨余、灌木枝,被源源不断地运往城外临时搭建起的巨大工场。
在那里,上百个巨大的石臼日夜不息地轰鸣着,将这些杂乱的原料,粉碎成更细碎的木屑和草料。
“快!再快一点!下一批培养基马上就要进锅了!”
几个工头大声喊着,他们的身旁,是几十座新建的巨大灶台。
一口口直径超过两米的巨大铜锅架在灶台上,锅里翻滚着沸水,白色的蒸汽冲天而起,将整个工场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湿热之中。
工人们将混合好的培养基装进巨大的藤筐里,吊在铜锅上方,用高温蒸汽进行着消毒。
那些来不及蒸的,则被直接倒入旁边的大坑里,用一层层的石灰水反复浸泡。
整个工场,蒸汽弥漫,人声鼎沸,如同一个正在进行着神秘仪式的炼金工坊。
……
如果说城外的工场是这场战役中“肌肉”,那么木青的实验室,就是“大脑”与“心脏”。
她将自己的实验室,搬进了一间严格消毒过的、最干净的地下石室里。
这里,将诞生决定所有人命运的“火种”——液体菌种。
她用消过毒的青铜刀片,从何维指定的平菇和草菇中,小心翼翼地切取下最健康、最富活力的菌丝体。
那是一种如同蛛网般洁白而纤细的生命形态。
她将这些珍贵的菌丝,放入了几个装有清澈蜂蜜水的密封陶罐中。
蜂蜜,将为这些菌丝的初期爆发,提供最纯粹的能量。
接下来的工作,枯燥而又需要极致的耐心。
木青和她的两个学生,轮流抱着那些陶罐,以一种固定的频率,不停地、剧烈地摇晃。
每一次摇晃,都在将那些菌丝体打碎成更微小的片段,用外部的冲击力激发它们最原始的生长潜能。
一天,两天,三天……
木青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间地下石室。
她透过陶罐上预留的、用处理过的羊肠薄膜封住的观察口,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注视着罐内液体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第三天的傍晚,当她再次举起一罐液体对着烛火观察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看到,原本清澈的蜂蜜水,已经变得微微有些浑浊。
无数肉眼可见的、雪白色的菌丝团,如同细小的星云,均匀地悬浮在液体之中,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成功了!
“木青老师,我们成功了!”一个年轻的学生刘萱激动得热泪盈眶。
木青的心中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喜与震撼。
这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草药学,这是一种从微观层面掌控生命的技术!
她仿佛窥见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而何维老师,就是那个为她推开大门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将陶罐放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快,去告诉何维老师!第一批火种,已经培育成功!可以播种了!”
……
在木青培育火种的同时,王波率领的渔船队,在广阔的海面上,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围猎。
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捕捞那些肉质鲜美的鱼类。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所有能吃的东西。
巨大的拖网被沉入更深的海底,无论是珍贵的石斑,还是廉价的杂鱼,甚至是被渔民们视为“海中垃圾”的水母和海草,只要能拖上来的,统统都要!
渔船返航时,整个码头都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
但这股往日里令人皱眉的气味,此刻却成了最能安抚人心的味道。
它意味着食物,意味着蛋白质,意味着油水。
男人们将鱼肉分割、腌制。
而女人们和孩子们,则负责处理那些剩下的鱼头、鱼骨和内脏。
这些东西,没有被丢弃。
它们被集中到一个巨大的发酵坑里,木青的学生们,按照何维的指示,在里面加入了特定的草木灰和菌种,加速其分解。
腥臭的鱼下水,将在这里,转化为能滋养蘑菇的“海洋肥料”。
……
播种的那一天,是一个阴天。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人们高涨的热情。
第一批经过高温消毒的、还带着温热湿气的培养基,被迅速地运进了那些刚刚挖掘好的、巨大而黑暗的“地窨子”里。
木青亲自提着第一罐乳白色的液体菌种,走进了其中一个最深的地窨子。
何维、林沐、以及所有的司长都跟在她的身后,他们举着火把,脸上带着紧张而又期待的神情。
地窨子里黑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被蒸煮过的、秸秆与木屑混合的奇特气味。
一排排半米多高的“军床”,整齐地排列着,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木青走到第一个菌床前,深吸一口气。
她打开陶罐的封口,将那乳白色的液体,如同浇灌希望的甘霖般,均匀地泼洒在了深褐色的培养基上。
液体迅速地渗透下去,仿佛瞬间就被这片渴望生命的“大地”所吸收。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见证着这历史性的一刻。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何维说道。
走出地窨子,重见天日。
何维叫住了正准备去下一处播种的木青。
“等等。”他指着远处那个正在散发着浓烈腥臭味的发酵坑,“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他带着木青走到发酵坑边,看着那些正在被菌种分解的鱼下水。
”这些东西,养料太足了。直接混入培养基,可能会烧死娇嫩的菌丝。”何维说,“但是,我们可以用它,喂养另一种东西。”
“另一种东西?”木青不解。
何维神秘地笑了笑,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在潮湿的泥土里,画出了一个肥胖的、一节一节的、正在蠕动的生物的形状。
“蚯蚓。”他说,“把这些鱼杂,混在泥土里,养殖大量的蚯蚓。蚯蚓吃下这些东西,排出的粪便,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最温和,也最顶级的肥料。”
他又指着那些养殖蚯蚓的土坑,“等我们的粮食危机过去,这些蚯蚓就是最高蛋白的饲料,可以用来养鸡、养鸭。这叫生态循环。”
木青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幅简单的蚯蚓图,又看了看何维。
她的心中,再次被一种巨大的震撼所淹没。
在老师的眼中,似乎不存在“废物”。
城市里最污秽的厨余,海里最腥臭的鱼杂,甚至连土里最卑微的蚯蚓,都能被他巧妙地组合起来,变成循环往复的巨大生态系统。
……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上海港的所有人来说,既是煎熬,又是充满了希望的等待。
十天。
何维给出的期限,是十天。
每一天,李虎都会和他母亲,去自家的地窖里看上好几次。
那里面,也堆放着一小堆接种了液体菌种的培养基。
第一天,没有变化。
第三天,依旧没有变化。
第五天,当李虎再次举着油灯走进地窖时,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看到,在深褐色的培养基表面,一层如同霜雪般洁白的、毛茸茸的菌丝,已经蔓延开来,像铺上了一层柔软的地毯!
菌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