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蛆?”
这个词从水生口中说出来。
感觉那么陌生,听起来无害,像是一种乡野间的俗称,但水生脸上那深深的忧虑,以及他描述中“不出半年就能把最硬的木桩子从里面啃空”的危险,让何维意识到,这绝非小事。
“老师,您有所不知,”水生急切地补充道,“在渔港城的老码头,我们就见过这东西。不少出海久了的老渔船,明明看着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就在海上散架了,人货两空。后来把碎木头捞上来才发现,里面全被这种虫子蛀空了!”
何维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他猛地转头,目光透过窗户,看向了停泊在港湾里的那十几艘“河巡者”级长船,以及他最倚重的旗舰“远望一号”。
这些船,是他们远航探索的根基,是整个上海港与联盟联系的生命线!如果它们内部也正在被这种看不见的敌人悄悄侵蚀……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击碎了因为获得大量援助而带来的所有喜悦。
“陈岩!”何维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带上你地质队里最心细的几个毕业生!再叫上工建司里经验最老的几个木匠!”
他又转向那个擅长城市规划的年轻毕业生,“文算,放下你的图纸。去找一个叫‘木青’的女毕业生,我记得她是学宫里学生物学成绩最好的。让她带上所有的采集工具和捕捞盒,一刻钟后,在中心栈桥下集合!”
命令下达得又快又急,所有人立刻飞奔出去执行。
一刻钟后,栈桥下阴暗潮湿的区域,聚集了近二十人。
为首的是地质学家陈岩,他依旧沉稳,但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
他身后的几名年轻毕业生,则显得有些激动和不安。
木匠工头林根,手里拎着凿子和斧头,一脸凝重。
而那位名叫木青的女毕业生,则是个特例。
她身材娇小,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背着一个塞满了瓶瓶罐罐和奇特工具的皮包,白净的脸庞上,一双乌黑的眼眸闪烁着兴奋神色。
何维没有废话,他指着一根被海水浸泡的木桩,对林根说:“你仔细看看木桩的情况。”
林根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木桩水线交界处的地方,那里布满了许多针眼大小的孔洞。
“老师,就是这。您看这些小眼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我用凿子往里一探,里面已经空了。”
何维也蹲下身,凑近了看。
海腥味和木头腐朽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十分难闻。
那些孔洞极小,边缘光滑,像是被某种精密的工具钻出来的。
“木青,”何维头也不回地问道,“从生物学的角度看,有什么昆虫或者生物,会以这种方式钻进木头里?”
木青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用一根细长的铜签探入孔洞,又取出来闻了闻,仔细观察着孔洞边缘的痕迹。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老师,陆地上的蛀木甲虫,一般会留下粉末状的排泄物,而且它们的洞口会更大、更粗糙。这种更像是某种持续不断的、缓慢的研磨造成的。”
“能不能弄一段出来看看?”何维问道。
“我来!”林根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斧头,对着那根木桩的水下部分,正要砍下去。
“等等!”陈岩突然出声制止,“不能这么砍!我们不能只看结果,更要看过程。我们需要一块‘样本’,一块既有完好部分,又有被侵蚀部分的样本,这样才能进行对比分析。”
何维赞许地点了点头,陈岩的严谨正是他所需要的。“陈岩说得对。林根你用青铜锯,把这一整段给我完整地截下来!”
林根立刻上前,用一把青铜锯,在没过膝盖的海水中,艰难地开始拉锯。
半个时辰后,一段长约半米,水桶般粗细的木桩被抬上了岸。
它的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除了那些细密的孔洞,似乎还很坚固。
何维让众人把它抬到一块平整的石基上。
“木青,你来看一下。”
木青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对蠕虫类生物的本能抗拒。
她用凿子和楔子,小心翼翼地,像解剖一具尸体般,从木桩的中间开始,一点点将它剖开。
当木桩被彻底剖成两半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何维,瞳孔也猛地一缩。
木桩的内部,景象触目惊心!
那坚实的木芯,已经被蛀蚀出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孔洞。
这些孔洞纵横交错,彼此贯通,将整根木桩的内部破坏得千疮百孔。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些黏滑的、充满木屑的隧道里,盘踞着一条条白色的、身体柔软细长、如同蚯蚓般的生物。
它们在蠕动着,数量之多,难以计数。
一名年轻的毕业生没忍住,当场就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林根的声音都在发颤,他干了一辈子木匠,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
木青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眼中的科学探索欲压倒了密集恐惧。
她勇敢地上前,用镊子夹起一条还在蠕动的“船蛆”,放入一个装有清水的玻璃瓶中。
“大家看!”她举起瓶子,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抖,“它不是虫!它头部有两个极小的、像贝壳一样的东西。这是一种软体动物!应该是某种蛤蜊、牡蛎的亲戚!”
众人凑上前,通过玻璃瓶的放大效果,果然看到那“蛆虫”的头部,镶嵌着两个半月形的、比米粒还小的白色贝壳。
那贝壳的边缘,闪烁着一丝锋利的、如同锉刀般的光泽。
何维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似乎一种进化了千万年,专门为了“吃船”而生的生物。
看它的身体构造,活脱脱就是一台微型的船板钻孔机!
这意味着,不仅仅是栈桥。
那些停在港湾里的所有船只,尤其是长时间不动的木质旗舰和货船,此刻正被成千上万个这样的小钻头,从水下,从内部,一点一点地啃食、瓦解!
“问题比我们想的要严重得多。”何维的声音异常冷静,越是危急的时刻,他的大脑就越是清晰,“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种我们完全不了解的生物。要想战胜它,首先要了解它。它怕什么?喜好什么?在什么条件下生存?”
他立刻下达了一系列指令。
“木青,你的任务最重。我需要你搞清楚它的所有习性!它只吃木头吗?淡水里能不能活?怕不怕光?怕不怕热?有没有天敌?我给你十个学宫毕业生当助手,所有资源向你倾斜!”
“是!”木青激动地答应,她知道,这是她所学的知识,第一次面临真正的考验。
“陈岩,林根!”何维转向他们,“我需要你们做一个‘对比试验台’。就在海边的浅滩上,给我做一个巨大的木头架子,能分成几十个区域。我们要测试不同的材料,看看哪一种能抵御它的侵蚀。”
何维在沙滩上迅速地画着草图:“用我们码头用的这种松木做基准。准备几十块大小一样的木块。一块什么都不处理。一块用鱼油浸泡。一块用焦油涂抹。把我们所有的石材样本,比如花岗岩、石灰岩,都给我做成木块一样的大小,放上去一起测试!”
他的思路打开了,语速越来越快:“甚至我们还可以尝试在木头上包一层不同的东西。比如,用亚麻布包裹,用兽皮包裹!或者,试试用青铜片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