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舟在狭窄的水道中穿行,如同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
何维、阿月和渔,三人盘腿坐在船舱里,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两侧,是一座座用粗壮的硬木打入水底,支撑起来的吊脚楼。这些房屋的结构远比铜都城的泥草屋要复杂精巧,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墙壁则用细密的竹篾编织而成,通风而又防潮。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成串的风干鱼和大小不一的渔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了水草、鱼腥和潮湿木头的独特气味。
水道里,不时有小一些的独木舟与他们擦肩而过。
船上的孩子赤条条的,皮肤黝黑,像泥鳅一样在水中嬉戏打闹,水性极好。
女人们则大多坐在自家吊脚楼的门廊上,一边修补着渔网,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何维这些外来者,眼神中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
这个部落,比何维想象中更繁荣,也更有秩序。
阿月拿出她的纸笔,快速地将眼前的景象,用素描的方式记录下来。她画下了吊脚楼的结构,画下了独木舟的形状,还试图画下那些男人身上奇特的图腾。
她的行为,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他们对着阿月手中的纸和笔,指指点点,发出阵阵惊奇的议论声。
独木舟最终停靠在了部落最中心、也是最大的一个岛屿的码头上。
这个岛,显然是部落的政治和公共中心。
岛上有一片用木板铺就的、相对开阔的广场,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座比其他所有吊脚楼都要高大宏伟的建筑。
这座建筑的梁柱上,雕刻着鱼和水鸟的图腾,屋檐下悬挂着一排排巨大的、不知名鱼类的头骨,彰显着主人的权威。
老首领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这座“议事大厅”。
那个品尝第一口盐的男人,一直走在在何维身旁,热情地用手势比划着捕鱼的动作,何维便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叫“渔获”。
何维、阿月和渔,被那个名叫“渔获”的年轻男人,引着跟了进去。
大厅内部,空间很大,光线有些昏暗。
正中央,燃烧着一个巨大的火塘,火塘上吊着一口巨大的陶釜,里面正熬煮着乳白色的鱼汤。
老首领盘腿坐在火塘对面的主位上,地上铺着一张巨大的、不知名水兽的皮毛。
何维三人,则被安排坐在他的对面,中间隔着跳动的篝火。
部落里的十几个头面人物,也分坐在两侧,气氛庄严而肃穆。
何维知道,真正的谈判,要开始了。
老首领先是让一个女人,用木碗盛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递给何维他们。
何维没有犹豫,接过来喝了一口,鱼汤很鲜美,但没有任何咸味,喝起来觉得寡淡。
他这个动作,让现场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老首领缓缓开口,他说着何维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幸运的是,“渔获”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翻译”。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部落里的所有人,然后做了一个在水中游泳和捕鱼的动作。
阿月立刻明白了,她小声对何维说:“他好像是说,他们是‘鱼部落’,是水里的人。”
接着,老首领又指向何维,眼中充满了疑问。
何维笑了笑,他站起身,用脚,重重地踩了踩坚实的地面,然后又指了指远方群山的方向。
渔看到这个动作,立刻领会了其中的含义:“他们是‘山部落’,是陆地上的人。”
老首领点了点头,指向那包被他当成宝贝一样放在身边的精盐,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脸上露出渴望的表情,又指向何维带来的那些青铜匕首,做了一个切割东西的动作。
最后,他指着自己部落里那些成堆的熏鱼、精美的贝壳项链、以及女人们织的渔网,摊开双手,示意何维挑选。
意思很明确:你们还有多少那种“盐”和“青铜匕首”?我们愿意用我们最好的东西来换。
何维看着对方那些在他眼中价值不高的“商品”,摇了摇头。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又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了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小袋金黄饱满的粟米。
第二样,是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比对方的渔网布密实百倍的亚麻布。
第三样,是一个由燧长老最新烧制的、带有盖子和提梁的青灰色陶壶。
他将这三样东西,推到场地的中央。
然后,他先是指着粟米,做了一个在土地上耕种,然后收割、最后放进嘴里咀嚼的动作。
接着,他又拿起那块亚麻布,披在身上,展示它比兽皮更轻便、比草裙更保暖的特性。
最后,他拿起那个陶壶,从火塘边的水缸里舀了些水装进去,盖上盖子,展示它可以方便地提着走,并且能防止灰尘落入的优点。
他所展示的,不是单一的商品。
而是一种全新的、他们闻所未闻的、属于农耕文明的生活方式。
议事大厅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鱼部落的所有头领,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三样东西。
他们可以靠捕鱼为生,衣食无忧。
但他们同样会面临饥饿。当雨季泛滥,鱼群迁徙时,他们也会挨饿。
那种需要播种才能收获的、可以稳定产出的“粮食”,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们的女人也会织布,但那只是粗糙的渔网,那种柔软、舒适的亚麻布,是她们做梦都想拥有的东西。
他们也有陶器,但都像煮汤的大釜一样笨重,而且一碰就碎,那种可以随身携带坚固的水壶,同样是他们急需的。
何维展示的,是他们整个部落文明的“短板”。
老首领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他指了指何维展示的所有东西——盐、匕首、粟米、布匹、陶壶,然后,他用手指,在地上划出了很多很多人形的符号,最后,指向了自己这边那些健壮的男人和女人。
他的意思,无比清晰:我们用人,来换!
何维心中一喜,但他没有立刻表现出来。
他摇了摇头。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老首领,做出了一个并肩而立,携手同行的手势。
接着,他指着远方,指向了更下游的、未知的方向,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并用手做了一个劈砍和战斗的姿态。
阿月立刻翻译了他的肢体语言:“我们不是要买你们的人。而是想和你们结成盟友。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可能还有我们共同的敌人。”
渔在一旁补充道:“他的意思是,先别急着谈买卖,先搞清楚,这附近,还有没有别人。”
何维的这个举动,让老首领再次感到意外和不解。
在他看来,强者吞并弱者,理所当然,但眼前这个强大的首领,似乎对“人口”的兴趣,还不如对“未知敌人”的兴趣大。
老首领与身边的头领们,低声地、激烈地讨论了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脸上带着凝重。
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何维的提议。
然后,他用手杖,指向东方,也就是河流的更下游。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恐惧与仇恨。
他对着那个方向,用牙齿,做出了一个撕咬的动作。
接着,他抓起身边的鱼骨矛,用力地在地上,划出了一匹马的轮廓。
然后在马背上,画了一个手持弯刀,正在呐喊的人。
“是……骑马的人?”阿月不确定地解读道。
渔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她凑到何维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他画的,是战士。一群骑在马上,使用弯刀的战士。他说,那些人,是他们的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