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旧疴新柳扶春影,月光不语人心声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林的枝叶,在农家小院里洒下斑驳的光影。
汪细卫找了一张老潘头自己做的竹躺椅,放在院子里,把老潘头从床上抱起来挪到了竹躺椅上,也出来晒晒春天的太阳。
蹲在老潘头的椅前,手指轻轻按压着老丈枯瘦的双腿。将他的裤腿卷到膝盖以上,露出那双因为尾椎受伤而久经风霜的腿。
“爹,这儿有感觉吗?”汪细卫的手指停在膝关节处,抬头问道。
老潘头眯着眼,额上的皱纹像被犁过似的深:“哎,有点麻酥酥的。”
老人的手指紧紧抓着竹藤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腿跟了我几十年,现在倒成了累赘。”
汪细卫眼中闪过欣喜:“这是好兆头!神经在慢慢恢复呢。”
他的手指继续向下按压,“您看,肌肉也比上回结实了些,按下去有弹性了。”
确实,那原本干枯如柴的腿如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皮肤也有了光泽。
老潘头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处:“能挂着拐走几步就知足了,不敢想别的。”
就在这时,厨房传来炒菜的声响,夹杂着油爆葱花的香气。
丈母娘系着围裙探出头来,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爷俩准备一下哈,饭菜快好了!”
她的目光落在老伴的腿上,忽然柔和下来,“今天气色不错,弄出来晒晒也好啊。”
饭桌上摆着简单的农家菜:一碗腊肉炒蒜苗,一碟清炒时蔬,还有冒着香气的麦面馒头。
汪细卫先伺候老丈人在竹藤椅上坐定,细心地在他后腰垫了个软垫,适合老人吃饭。
“我自己能行呢,”老潘头嘴上抱怨,却任由女婿将筷子递到手里,“你们也快吃,不是还要去沈老爷子那儿?”
饭后,一家人又闲聊一会,。汪细卫看看天色:“得抓紧时间去沈老爷子家一趟了。”
他将老潘头又重新运回换了床单被套的床上,一家人向老爷子院子走去。
来到沈老爷子小院,远远就能看见青砖围墙上爬满了丝瓜藤。
走近才发现一把铜锁挂在门上,在阳光下泛着暖光。门楣上插着几根干枯的艾草,随风轻轻摇曳。
“看来沈爷爷出诊去了。”潘高园踮脚朝里张望,“药圃都收拾得挺整齐,院子在里还晒着药呢,应该没走远。”
汪细卫将带来的网兜挂在门锁上,里面是适合老人吃的一些零食,从临乡带回来。
乡下绝大多数人都是质朴的,加上老爷子又深受人爱戴,东西挂门上没太大问题,没人会顺手牵羊。
再说了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真丢了也不心疼。大狗子没有见到喜欢的爷爷,心里还正不高兴呢。
远处一家院子的大娘过来询问:“找沈医生啊?他去后山采药了,东西挂那儿就行,我帮你们瞧着!”
妇人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抓着擀面杖,看来是在家里做饭,看见有人,特意过来询问。
潘高园笑着和老妇人寒暄后,一家人向回走,最后的目标是赵家院子潘高洁家。
老梅家这时汪细卫是不想去了,听说梅主任最近被纳入了考察对象,有可能上升到乡里去。
自己身上有事,心里总是有些虚的,这时就不要去给梅叔找麻烦是最好点。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赵家院子。
夕阳的余晖将院子染成金黄色,赵建佳趴在小板凳上写作业,铅笔头秃了,正用小刀仔细削着。
赵建礼则被潘高洁正揪着耳朵站在院子中央,眼圈通红。
潘高洁气得脸色发白,手里的竹枝在空中咻咻作响:“让你不爱惜东西!知道钢笔多金贵吗?”
田木匠站在木马架边上刨木头,笑呵呵地看着,也不阻拦。
潘高园一进院就看见这幕,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田木匠刚过完年就在姐姐家,到现在还在这里,这得在姐姐家做了多少天活计?
这田木匠是真的为了讨好自己,还是真的是为了木材?她心里想着,不自觉的就冒出了各种思绪。
“姐,我们来了。”潘高园快步上前拦住姐姐,“建礼,又惹妈妈生气了?”
竹枝啪嗒掉在地上。潘高洁抹着眼角:“给他买了钢笔,才两天就弄丢了!说他还不服气……”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两块钱一支啊,够买十根铅笔了,一点都不心疼钱!”
汪细卫走过去和田木匠打了个招呼,递给他一支烟,对方在裤边擦擦手才接过。
汪细卫回头拉过赵建礼:“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建礼啊,姨父在工地干活,一天挣五块钱,得搬一天钢筋水泥呢。”
赵建礼抽噎着抬头:“姨父你骗人!舅舅说你是工头,挣大钱!”孩子的眼睛亮得灼人,带着不服气的倔强。
汪细卫愣在原地,烟灰簌簌落下。
心里想这些孩子,咋传的呢?咋就净说些什么大实话?还让我怎么忽悠你?这孩子没法教啊!
大狗子突然从兜里掏出颗大白兔奶糖:“哥哥吃糖。”赵建礼瞥了眼母亲,手指绞着衣角不敢接。
最后还是汪细卫接过糖,塞进赵建礼手心:“先去写作业吧,明天姨父带你找找,兴许落在学校了。”
田木匠放下刨子,开始收拾木材和工具,归纳到一起后,对汪细卫说:“细卫兄弟啊,我今天就不陪你们玩了,家里木板还晒着,回去收一下。你们姐妹也正好聊聊天。”
他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到他的话。潘高洁别过脸去,夜色掩住了她发红的耳尖。
潘高园递过去捎带来的东西,“这是在临乡给建礼和建佳带回来的衣服,让他们试试合不合适。”
潘高洁心情也是很复杂,一是孩子不听话,二是田木匠在这里的事情,感觉好像被妹妹给撞破的难堪。
她接过袋子,借着灯光看了看:“别总花钱啊,你们挣钱也不容易,又是两个孩子,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潘高园则是搂着小秋葵,轻轻的哄着正在哭闹丫头,“在咋样难,可不能让孩子跟着受苦不是?”
姐妹俩走进火塘屋,潘高园瞥见了厨房里那气派的储物台和储物柜,是真正的漂亮。
“哇,姐,你这碗柜做的真的漂亮啊,多少钱啊?”
潘高洁脸上闪过一丝羞涩,不过在昏暗的灯光下并不明显,“都是和田木匠说好的呢,白给他五根杉木,这些家具都是免费做呢。”
汪细卫这时也跟着进来参观,看见干净整洁的整套储物柜,也是开了眼界。
“高园,咱们以后厨房也这么做,这样挺好的,干净整洁。”
潘高园鼻子里“嗯”了一声,“姐姐家还打了那些家具啊?”
潘高洁带着两口子进了他们的卧室,赵建礼的屋子里现在是床和书桌已经做好了,崭新的家具散发出杉木的清香,很是气派。
潘高洁指着腾出来的空间说:“这里还有一个衣柜,还没有做好呢。”
汪细卫完全沉浸在屋里的新家具上,没有注意到姐妹俩各自不同的神色和尴尬。
又一起进了潘高洁睡的房间,里面更加的亮眼,一张崭新的大床,一个宽大的衣柜,一张做工更加精致的书桌,两个秀气的靠背椅子。
加上潘高洁出嫁时的几件嫁妆,把这个屋子塞得满满当当,但空间又布置的非常合理。
汪细卫的指尖抚摸着书桌面,上面已经有了孩子用铅笔在上面划下的痕迹,他惋惜的说:“姐,咋没让闻祥哥上漆呢?”
潘高洁掩饰住内心的紧张,“当时谈的时候没有说上漆的事情,这事我后面就不好提了啊,只能这样了呢。”
汪细卫想了想说:“姐,应该还剩很多板材吧?”
潘高洁思绪被引偏,“还剩的多呢,我这边木材都用差不多了,到时候你们拉过去用去。”
汪细卫看着正在抚摸姐姐新床的潘高园,回头对潘高洁说:“姐,我家里现在木材够用了,你到时候和闻祥哥说一下,你用板材和他置换,把家具能上漆的都上漆,这样用的久些。”
看着潘高洁还在犹豫,他又补充道:“姐,如果他不同意的话,你把木头给我,上漆需要多少钱,到时候我们给你。”
“现在村里好多人家都要修房子,大家都缺好木头,他们手里也有钱,我帮你处理,这么好的板材能换钱呢!”
潘高洁笑着说道:“那感情好,我到时候问问他,看他怎么说。”
潘高园这时也转过头来,脸上有些不自然,“姐姐,家具是真的好呢,你听细卫的,要上漆呢。”
这时大狗子跟着赵建佳进来,两个孩子嘴里都在吃糖。
潘高园拉着赵建佳的手,“建佳学习怎么样啊?睡新床喜不喜欢啊?”
赵建佳看了妈妈一眼,然后说:“学习还好呢,班上都是笨蛋。”
潘高洁笑着拍了一下赵建佳,“可不能这么说话呢,不许骄傲!”
潘高园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有些黯然,就随口夸了几句家具真好看之类的话,借着小秋葵的哭闹,提出要回家。
回家路上,月光如水银般洒在乡间小路上。萤火虫在稻田上空飞舞,蛙声如鼓点般起伏。
汪细卫背着疲倦的大狗子,小秋葵在母亲怀里咂嘴。
“田木匠手艺真不错,”汪细卫忽然开口,“我看他给姐姐家打的床很结实,明天我也去找他……”
“不要!”潘高园脱口而出,惊飞草窠里的鹌鹑。
她慌忙找补:“我是说……那床样式太老气。听说县里现在兴那种带沙发靠背的,多舒服啊。”
声音越说越虚,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孩子的衣角。
汪细卫愣在原地,月光照见他脸上的不解:“自家有现成木料,买的多不划算?运回来还得雇车,可不容易了……”
话没说完,就见妻子突然加快脚步,鞋踩在泥土路上沙沙作响。
小秋葵被惊动,发出哼唧声。
潘高园把脸贴向女儿襁褓,借机藏住发烫的脸颊。她熟悉这段路每个拐弯,可今夜这些熟悉景物都让她心慌。
潘高园心里有些害怕了,害怕田木匠继续来纠缠。她现在喜欢这种两口子一起努力的日子,不想节外生枝。
潺潺的河水里突然爆出鱼跃声,惊碎满河的月光。
汪细卫望着妻子绷直的背影,终于察觉异常。他快走几步,月光照亮妻子睫毛上未干的泪花。
“这是咋了?”他轻声问,换来更急促的脚步声。
夜风送来妻子带着鼻音的回答:“没事,蚊子老往眼里撞。”
这是在为姐姐过好了感到高兴吗?还是不喜欢我过多的去操心姐姐家的事情?
汪细卫望着妻子倔强的背影,把疑问和蛙声都咽回肚里。
沙硕地的小屋就在前方,高大的楼房和低矮的木屋相依为伴,等待着夜归的家人。
今天是秋分,祝大家节日快乐,阖家幸福!